下午14时五十九分,列车在一声悠长的汽笛中缓缓驶入乌鲁木齐站。苏晚晴被刺骨的寒意惊醒,车窗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像蒙了一层毛玻璃。她呵着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透过冰花融化的缝隙向外望去——
站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晨雾中晕开光晕。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影,山顶的积雪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银光。空气干冷得刺鼻,带着煤烟和某种凛冽的草木气息。
“到了。”苏建国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他正仔细地将军大衣的每一颗纽扣都扣好,又将围巾在女儿脖子上绕了两圈,“外面冷,戴好帽子。”
车厢门打开,寒气如同实质般涌入。苏晚晴踏上月台时,靴子陷入半尺深的积雪中,发出“咯吱”的声响。放眼望去,站台上多是穿着臃肿棉袄、裹着头巾的少数民族面孔,男人们戴着羊皮帽,女人们围着色彩鲜艳的羊毛围巾。维吾尔语的吆喝声、哈萨克语的交谈声混杂着汉语广播,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乌鲁木齐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带好行李...”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异域风情的背景中显得有些突兀。
苏建国一手拖着沉重的皮箱,一手护着女儿在人群中艰难前行。林小雨从后面追上来,脸颊冻得通红:“苏姐姐!我哥在那边接我!”她指着远处一个穿军装的高大身影,用力挥了挥手,又回头道,“你保重啊!”
苏晚晴点点头,目光在接站的人群中急切搜寻。按照父亲纸条上的信息,接站的人应该举着“江”字木牌...
“苏晚晴同志?”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身侧响起。
苏晚晴转头,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军人。他戴着黑框眼镜,军装笔挺,领口的红领章在雪地里格外醒目。最显眼的是他手中高举的木牌——一块简陋的杨木板,用墨汁写着一个遒劲的“江”字。
“我是王参谋,江副师长派我来接你们。”他利落地敬了个军礼,目光在苏晚晴头上的纱布处停顿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车在外面,跟我来。”
三人跟着王参谋挤出站台,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苏晚晴不由得眯起眼睛。站前广场上停着一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车,车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王参谋拉开车门:“苏同志坐前面吧,暖和些。”
吉普车的内饰简陋,仪表盘上蒙着一层灰。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在积雪中颠簸前行。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砖房,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冒着淡白的炊烟。偶尔有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踩着厚厚的毡靴走过,身后跟着驮着麻袋的毛驴。
“兵团离这儿还有一百多公里,”王参谋握着方向盘解释,“路况不好,得走两三小时。”
车子驶出市区,景象越发荒凉。广袤的戈壁滩向天际延伸,枯黄的骆驼刺和红柳丛点缀在皑皑白雪中。远处是连绵的天山山脉,像一道银色的屏障横亘在天地之间。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在旷野上形成一道道旋转的白色烟柱。
“那就是天山,”王参谋指着远处,“山顶终年积雪,夏天融水浇灌了山下的绿洲。”
苏晚晴望着那片无垠的苍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地理课本上的图片,而是真实得令人窒息的辽阔与荒凉。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每一次颠簸都震得她后脑隐隐作痛。
“江凛同志...”她犹豫着开口,“他...”
“江营长还在边境巡逻,”王参谋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这次任务比较急,昨天刚出发。他特意交代我安顿好你们。”
苏建国急忙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的话一周,慢的话...不好说。”王参谋的语气谨慎起来,“边境不太平,常有摩擦。”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拍打车窗的声响。苏晚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成片的防风林带、整齐的条田、孤零零的瞭望塔...偶尔能看到穿着军装的人骑马巡逻,马蹄在雪地上溅起碎玉般的雪沫。
“那就是团部驻地。”王参谋突然指着远处一片房屋。
那是一片规划整齐的土黄色平房,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根高大的烟囱冒着黑烟,周围环绕着笔首的白杨树。最显眼的是一栋二层的苏式建筑,门口飘着鲜艳的红旗。
吉普车拐进一条颠簸的土路,最终停在一排平房尽头的小院前。院子不大,围着半人高的土坯墙,木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铁锁。
“这是营部分给江营长的家属房,”王参谋跳下车,掏出钥匙打开院门,“条件简陋,委屈苏同志了。”
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过,露出冻得硬邦邦的泥土地。三间平房一字排开,窗户上糊着报纸挡风。墙角堆着小山似的煤块和码放整齐的梭梭柴。
推开正屋的门,一股混合着泥土、石灰和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陈设极其简单:外间只有一张旧方桌和两条长凳,角落有个砖砌的炉子连着铁皮烟囱通到屋顶;里间更小,一张铺着草垫子的木板床,一个简陋的木衣柜。地面是坑洼的泥土地,墙角的裂缝糊着旧报纸。
“水要去外面压水井打,”王参谋指着院角,“厕所在后面,是公用的旱厕。
不过咱们这有电,但是和部队的熄灯号是一致的。部队熄灯咱们这也就熄灯了。
赵秀兰准备的那些“嫁妆”——新被褥、搪瓷盆、暖水瓶——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苏建国看着女儿苍白的脸,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王参谋,”苏晚晴突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江营长...他平时住哪里?”
王参谋愣了一下:“营长大部分时间住营部办公室,或者...在下面连队蹲点。”
那个弟妹,屋里的火炉是今天中午连里的士兵刚烧起来的,我现在又续上了一些,今天晚上就不用在管了,桌子上的饭,是小战士刚从部队食堂打回来的,您和叔叔趁热吃。
好的,麻烦了,苏晚晴说道。你们也赶紧去吃饭吧!今天刚到,啥也没有,等改天我把东西置办好了,请大家来吃饭。
行,那我们就等着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弟妹,叔叔你们也做了好几天火车了,早点休息。
戈壁滩的夜,寒风是永不疲倦的野兽,在窗外嘶吼咆哮,卷起的雪粒疯狂拍打着单薄的土坯墙。炉火不知何时己彻底熄灭,屋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被无孔不入的严寒吞噬殆尽。苏晚晴在硬板床上蜷缩成一团,厚重的棉被仿佛失去了御寒的魔力,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猛地睁开眼,呼出的白气在黑暗中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窗外的风声如同呜咽的鬼魅,搅得人心神不宁。后脑的伤口在寂静和寒冷中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穿越以来的种种变故。她摸索着找到火柴,“嚓”的一声,微弱的光晕在掌心亮起,驱散了床边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借着这短暂的光明,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屋内——父亲苏建国蜷缩在方桌旁临时搭的地铺上,裹着军大衣,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那份为女儿前途忧心的沉重也未消散。
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再次涌上心头。这陌生的戈壁,这简陋冰冷的屋子,这前途未卜的婚姻……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无处着力的茫然。
就在这思绪纷乱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停在了院门口!紧接着,是马匹不安的嘶鸣和靴子踩踏积雪的“咯吱”声!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会是谁?
“砰!砰!砰!” 院门被大力拍响,力道之大,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苏建国同志!苏晚晴同志!开门!” 一个洪亮而略显沙哑的男声穿透门板,在寒夜里异常清晰。
苏建国猛地惊醒,一个翻身坐起,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刚从睡梦中醒来,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带着军人的警觉:“谁?!”
苏晚晴也立刻坐起身,下意识地裹紧军大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难道是李家的人追来了?还是……江家?
苏建国示意女儿别动,自己迅速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沉声问道:“哪位?”
“兵团XX团三营营长江凛!” 门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苏叔叔,是我,江凛”
江凛!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