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老松在夜风里梳着雪发,虬结的枝干将月辉筛成碎银,松针裹着细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织成一张流动的霜毯。陈玄盘腿坐在玄武岩柱旁,鼻尖冻得通红如灶膛里煨熟的山楂,正对着虎娃露着棉絮的破棉袄发愁。月光把他手里的钢针淬成冰棱,三次穿针都在睫毛颤动间从指缝滑落,粗布袖口的麦粉扑簌簌掉在补衣的碎布上 —— 那是白日里给虎娃们烙护民饼时蹭上的,此刻混着晒干的艾草屑,在靛蓝土布上结成星星点点的暖痕。
"这针比熔心铲的刃还难使。" 他嘟囔着,哈出的白气在针尾凝成小冰珠,忽然想起灶房角落的蜂蜡罐,刚要起身,怀里的虎娃突然往他膝弯拱了拱。孩子冻得发青的嘴唇让他心口一缩,忙把自己打满补丁的棉袍又往虎娃身上拽了拽,袖口的线头却勾住了岩柱上垂落的冰棱,"嘶 ——" 地扯开一道巴掌长的口子。
"陈大哥,你又把袖口扯破啦!" 扎着银蓝头巾的蓝月端着姜汤从观星台飞檐下转过来,发梢凝着的霜花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腰间的蝎尾银饰随着步伐晃出冷辉,"早说了让我来补,你偏要逞强。"
"别别别," 陈玄慌忙摆手,粗粝的手掌带起的风溅出几滴姜汤,在虎娃打着补丁的棉裤上洇出深褐的暗痕,"你昨儿教虎娃们认北斗星到半夜,眼下该歇着。不就补件衣服嘛,我当年在村里给老黄叔家的牛补圈,那带刺的木板子比这布片子结实多了......" 话没说完,针尖突然戳中指尖,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又立刻把手指含在嘴里,生怕惊醒了睫毛上挂着霜晶的孩子,只从齿缝里挤出含糊的笑:"不碍事,不碍事。"
蓝月无奈地摇头,刚要接过针线笸箩,东北角突然传来三声夜枭般的尖利哨响,惊飞了松树枝头的寒鸦。陈玄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 —— 那是靴底铁钉刮过青瓦的声响,短促而锐利,像极了村里铁匠铺老铁匠磨镰刀时的动静。
"陈大哥,是辽东鲜卑慕容家的夜鸦卫!" 蓝月攥紧了腰间的蝎尾银饰,声线里裹着腊月的寒霜。
"夜啥卫?" 陈玄挠了挠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把虎娃放在岩柱旁铺着干草的角落,又扯过自己那件更破旧的棉袄盖在孩子身上,盖住他蜷曲的小脚。抄起倚在墙角的熔心铲时,铲柄上还缠着半根晒干的艾草条 —— 那是他白日里给虎娃们熏蚊子用的,此刻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七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观星台的飞檐,带头的夜鸦卫面罩上雕刻的玄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双刀出鞘的寒芒首取陈玄面门,带着北地风沙的酷烈。陈玄本能地挥铲横扫,常年握惯了熔心铲的手劲让铲面诡异地顺着对方手腕的弧度划出半道银弧 —— 只听 "当啷" 两声脆响,两名夜鸦卫手中的双刀坠落在地,手腕上各现三道细密的血痕,形如雀鸟啄食的痕迹,在月下连成玄色的羽纹。
"咋回事?" 陈玄盯着铲刃上沾着的麦粉发愣,喃喃自语,"刚才补虎娃的棉袄时手抖得厉害,咋这铲子跟长了眼睛似的......"
蓝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想起白日里陈玄教虎娃们模仿玄鸟啄食的动作捡松果,每次弯腰时,熔心铲都会随着他的动作划出类似的弧线。此刻夜鸦卫手腕上的伤口,竟然与五毒教古籍里记载的楚墨剑谱 "玄鸟三啄" 分毫不差,可陈玄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在心疼铲刃上沾到的艾草碎末。
第三名夜鸦卫见状,挺枪刺来,枪尖带起的破空声里混杂着鲜卑战歌的呼啸,带着一往无前的狠厉。陈玄慌忙后退,鞋底在积雪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 那是昨夜他教虎娃们认星象时,带着孩子们在雪地上踩出来的北斗勺柄形状。说来也奇,那枪尖竟然顺着勺柄的轨迹偏出了三尺有余,陈玄趁机将熔心铲当扁担横挥出去,铲头缠着的艾草布条如灵蛇般扫中对方手腕,又是三道清晰的啄痕浮现。
"陈大哥,你看!" 蓝月指着夜鸦卫手腕上的伤口,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是玄鸟振翅的纹路!"
"啥鸟不鸟的," 陈玄挠了挠头,差点让熔心铲磕到身后的玄武岩柱,"我就想着别让这艾草条断了,蓝月姑娘说这能驱寒毒,虎娃们夜里总爱踢被子,容易着凉......"
为首的夜鸦卫见两名同伴手腕上的羽纹隐隐相衔,忽然想起族中古籍里记载的 "玄鸟九啄" 秘法,那是五百年前鲜卑神射手模仿金雕捕食所创,中者腕骨必断三根,无药可医。他瞳孔骤然收缩,正要下令撤退,却见陈玄突然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半块蜂蜡,憨憨地说:"这位兄弟,你手腕子在流血,我这儿有蜂蜡,抹上能止血......"
一众夜鸦卫面面相觑,眼前这人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铲柄上还挂着没扯干净的艾草条,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怎么看都像个憨厚的村汉,可出手的招式却偏偏暗合失传己久的玄鸟剑诀。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对方明明占了上风,却像个田间老农夫似的关心起敌人的伤势。
"快退!" 为首者突然低喝一声,带着余下的同伴几个起落便跃上观星台的飞檐,临走时从怀中丢下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半只展翅的玄鸟。
陈玄望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方向,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就走啦?咋连碗姜汤都不喝,大冷天的......" 忽然想起虎娃还在草垛上睡觉,连忙转身去查看,却发现熔心铲不知何时划破了自己的袖口,露出里面一道浅红色的旧疤 —— 那是上个月帮猎户李大叔抬柴时被锋利的树枝划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蓝月捡起地上的青铜令牌,忽然发现陈玄衣襟上挂着的剑鞘微微震动,剑鞘内侧刻着的 "楚墨" 二字若隐若现,仿佛在回应着什么。她忽然想起族中老人讲过的传说:五百年前,楚墨叛出五毒教时,曾以剑鞘为犁,在辽东的茫茫雪地上耕出九道药田,救回了三百多名妇孺,当时的鲜卑人奉他为 "玄鸟使者"。此刻陈玄施展的招式,竟然与传说中的玄鸟剑诀分毫不差,可他自己却像个懵懂的孩子,只顾着查看虎娃有没有被刚才的打斗惊醒。
"陈大哥,你刚才使的是玄鸟剑诀!" 蓝月激动地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剑诀?" 陈玄茫然地摇了摇头,挠了挠头,"我就想着别让虎娃们冻着,别让这些人惊了观星台的夜。要说招式,倒是白日里教虎娃们捡松果时,总让他们学玄鸟低头啄食的样子,免得碰着树枝......"
话音未落,观星台西侧突然传来虎娃的哭声。陈玄立刻扔下熔心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只见虎娃被刚才的打斗声惊醒,正抱着那件破棉袄抽抽搭搭地哭。他心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粗糙的手掌轻轻抹去虎娃脸上的泪珠,温声细语地哄着:"虎娃不怕,不怕哈,是山猫子在打架呢。你看,陈大哥给你补的袖口......"
虎娃抽着鼻子,看了看袖口歪歪扭扭的针脚,小声说:"像...... 像熊掌。"
"嘿嘿," 陈玄傻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等天亮了,大哥去林子里打只山鸡,给虎娃做个羽毛补丁,保准比熊掌好看......"
蓝月远远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前的陈玄和传说中那位 "玄鸟使者" 的形象重叠又分离。他没有盖世的武功,不懂高深的剑诀,有的只是一颗怕虎娃冻着、怕百姓挨饿的憨厚心肠。可偏偏是这股子朴实无华的劲头,让他在误打误撞中施展出让夜鸦卫都胆寒的招式 —— 那些被江湖中人奉为经典的剑意,原来不过是他日常护佑虎娃们的本能罢了。
夜风渐渐平息,松针上的细雪簌簌落在陈玄补丁摞补丁的棉袍上。他重新拿起针线,准备给虎娃把棉袄补完,这次有蓝月在一旁指导,针脚总算整齐了一些。熔心铲静静地倚在墙角,铲刃上残留的麦粉和艾草碎,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芒,就像陈玄本人,看似笨拙粗陋,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用最朴实的方式,守护着他想守护的人。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 —— 咚 ——",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陈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沁出泪花,但还是坚持要把虎娃的棉袄补完。蓝月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忽然想起白日里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帮猎户修补漏风的屋顶,帮独居的老妇人挑水,帮孩子们用草绳编好玩的小玩意儿 —— 这个憨厚的汉子,从来没说过什么大道理,却用一举一动,把 "担当" 和 "仁爱" 刻进了观星台的每一块青石板里。
夜鸦卫留下的青铜令牌在石桌上泛着冷光,可陈玄看都没看一眼。对他来说,比起那些遥远的江湖恩怨、古老的武林传说,更重要的是虎娃们明天能不能穿上暖和的棉袄,灶房里的护民饼够不够分给山上的猎户,还有观星台西北角的漏风处得赶紧用茅草堵上,免得孩子们夜里着凉。
当第一缕晨光终于漫过观星台的飞檐,将冰冷的月辉驱散时,陈玄终于补完了最后一块补丁。他看着虎娃穿着缝得歪歪扭扭却足够温暖的棉袄,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涡,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了,缺了一颗牙的嘴角漏着风,却盛满了清晨的阳光。
昨夜的战斗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就像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过日子嘛,哪能不遇着个风啊雨的,咱老百姓啊,有的是法子把日子缝补得暖乎乎的。"
蓝月望着他扛起熔心铲,转身走向灶房的背影,那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实。她忽然懂得:所谓的 "玄鸟使者",从来都不是那些活在传说里、高高在上的英雄,而是像陈玄这样,用最朴实的行动默默守护着每一个生命的普通人。他的招式或许不够华丽,他的外表或许不够光鲜,但他心里的那团火,比任何高深的剑诀都更有力量 —— 那是根植于大地的温暖,是流淌在血脉里的仁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勇于担当、助人为乐的赤子之心。
这颗心,比观星台顶的北斗七星更明亮,比熔心铲下燃烧的炉火更温暖,在这寒意料峭的江湖长夜里,织就了一片最温柔的光,照亮了虎娃们的笑脸,也照亮了江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