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死寂,被浓稠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刺鼻气息填满。宋玉明的尸体瘫在墙角,灰败的脸上凝固着最后那个怨毒疯狂的表情,颈侧毒针留下的微小创口边缘,皮肤己经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淡紫色。那枚沾着血迹、刻着冰冷“玉”字的金属徽章,就静静躺在他染血的医生大褂旁,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嘲讽的光。
张铁峰站在尸体旁,粗重地喘息着,枪口硝烟未散,眼神复杂地扫过地上的徽章,又看向病床上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的秦霄。秦霄的目光,如同被焊死在那枚“玉”徽和他自己锁骨下渗血的月牙疤痕之间。那眼神里,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恐惧,而是一种被更深黑暗吞噬的、近乎绝望的冰冷。
“他死了。”张铁峰的声音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弯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那枚冰冷的徽章,塞进证物袋。玉先生宋玉明,这个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巨大阴影,以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结束了罪恶的一生。但张铁峰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沉重的疲惫和巨大的空洞。老陈、林小曼、苏小美…他们的血债,似乎报了,又似乎被宋玉明临死前那句“蝶影的种子早就撒出去了”的诅咒,拖入了更深的迷雾。
秦霄没有回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锁骨下崩裂的纱布边缘,那月牙形的旧疤在新鲜的血液浸润下,传来阵阵灼痛。十几年前那根带着“玉”徽的滚烫炉钩,仿佛再次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宋玉明临死前那穿透灵魂的怨毒目光,苏小美崩溃的质问…“为什么你也有那个疤?”…像冰冷的毒蛇,反复噬咬着他的神经。
不是意外。
从来都不是意外。
那场改变他家庭命运的火灾,那个烙印在身上的伤疤…是宋玉明种下的祸根!是他罪恶的开端!
巨大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在秦霄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闭上眼睛,牙关紧咬,身体因为极度的情绪冲击和剧痛而微微颤抖。
“秦霄?”张铁峰皱眉,走到床边。他看到了秦霄眼中那近乎崩溃的恨意和痛苦,也看到了他锁骨下纱布渗出的新鲜血迹。“医生!叫医生来!伤口裂开了!”
门口的守卫立刻呼叫医疗支援。
张铁峰看着秦霄惨白的脸,沉声道:“宋玉明死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远没结束。他临死前的话,不是虚张声势。‘蝶影’的种子,‘天使露’的源头,那些被控制的‘客户’名单…还有,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你?为什么要在你身上留下那个疤?这些都还是谜。我需要你活着,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秦霄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那个疤…是宋玉明…是他带来的炉钩烫的…十几年前…他毁了我的家…他…他早就盯上我了…”他将脑海中刚刚炸开的、关于童年那场灾难的记忆碎片,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姓宋的男人,父亲的怒吼,撞翻的煤炉,飞来的滚烫炉钩,还有炉钩手柄上那个清晰的“玉”字徽记!
张铁峰越听脸色越凝重。宋玉明与秦霄家族的旧怨!这解释了宋玉明对秦霄近乎偏执的杀意!这不仅仅是清除证人,更是…一种延续了十几年的报复?或者…秦霄身上,还有宋玉明必须抹除的、更深的秘密?
“炉钩上的‘玉’徽…和这个一模一样。”张铁峰举起手中的证物袋,里面是那枚冰冷的徽章,“这徽章…是某种组织的标记?还是宋玉明个人的标识?”
秦霄摇头,眼神茫然又痛苦。他不知道。那个徽记,如同一个烙印,刻在了他的童年噩梦和身体的伤疤上,却从未揭示过它的含义。
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赶来,开始处理秦霄崩裂的伤口。消毒,止血,重新包扎。动作专业而迅速。秦霄闭着眼,忍受着酒精触碰伤口的刺痛,脑海中混乱的画面和冰冷的恨意交织翻腾。
伤口处理完毕。医生仔细检查着包扎好的纱布边缘。秦霄锁骨下方,那个月牙形的旧疤,大部分被新覆盖的纱布遮住,只有疤痕最上端的弧线边缘,还暴露在空气中,呈现出深褐色的、扭曲的旧痕。
戴着口罩的主治医生,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道旧疤。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伤口,而是用镊子尖端,极其轻微地拨开覆盖在疤痕边缘的一点血痂和消毒液泡沫,凑近了仔细观察。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疤痕深褐色的组织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异样的反光?
医生的动作引起了张铁峰的注意。“怎么了?伤口有什么问题?”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护士递过来一个更精细的放大镜。他对着灯光,透过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疤痕深处那道若隐若现的异样反光点。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眼神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队长…”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明显的震惊,“这个疤痕…里面…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张铁峰和秦霄的心同时猛地一沉!
“对!”医生肯定地点头,指着那道月牙疤最上端的边缘,“在疤痕组织的深层,皮下大概1-2毫米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硬质的异物!表面很光滑,有金属或高强度塑料的反光!大小…大概只有米粒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小!形状…非常规则,像是…某种微型芯片?!”
微型芯片?!
埋在秦霄锁骨下十几年旧疤里的微型芯片?!
轰!!!
如同在张铁峰和秦霄的脑海中同时引爆了核弹!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秦霄猛地低头,死死盯着自己锁骨下的旧疤,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个伴随他一生的、以为是意外烫伤的丑陋疤痕里…竟然埋着一枚芯片?!宋玉明带来的那根炉钩…不是意外伤人!是…是故意将芯片植入他体内的手术?!这怎么可能?!
张铁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步跨到床边,抢过医生手中的放大镜,对着灯光,亲自凑近秦霄锁骨下的疤痕仔细查看!强光下,在疤痕深处那深褐色组织的包裹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非自然的金属反光,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形状规则,边缘光滑!
“操!”张铁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充满了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暴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宋玉明!这个疯子!他在十几年前,就对一个孩子做了这种事?!这枚芯片是什么?追踪器?监听器?还是…某种更可怕的、未知的东西?!
“立刻!马上!准备手术室!把这东西取出来!”张铁峰猛地首起身,对着医生低吼,声音不容置疑,“用最精密的手段!保证芯片完整!不能有任何损坏!快!”
“张队!这需要家属签字!还有…”医生有些犹豫。
“签个屁!我是他监护人!现在!立刻!准备!出了事我负责!”张铁峰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他,眼神里的急切和杀意让医生不敢再多言。
秦霄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目的光芒让他有些眩晕。局部麻醉剂注射进锁骨周围的皮肤,带来一阵冰冷的麻木感,但无法麻醉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锁骨下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此刻在他感知中,不再仅仅是丑陋的伤痕,而是一个隐藏了十几年恐怖秘密的潘多拉魔盒。冰冷的器械在皮肤上操作的感觉被麻醉隔绝了,但他能清晰地听到手术刀划开疤痕组织的细微声响,能感受到镊子在皮肉深处探寻的轻微牵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张铁峰就站在手术台旁,穿着无菌服,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主刀医生戴着放大镜、小心翼翼操作的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只有手术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找到了…”主刀医生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难以置信的紧张。他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指,用最精密的显微镊子,极其轻柔、稳定地从秦霄锁骨下疤痕深处,夹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物体。
那东西被放在无菌托盘里,用生理盐水小心冲洗掉表面的血污和组织碎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强光手术灯下,那枚被取出的异物清晰可见——只有约2毫米长,1毫米宽,厚度不足0.5毫米。通体是某种深灰色的、非金属的惰性生物陶瓷材质,表面极其光滑,边缘棱角分明。在芯片中心位置,有一个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微雕而成的暗金色数字编号:
“07”。
“07号”芯片!
不是代号!是实物!就埋在秦霄的身体里十几年!
张铁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瞬间冲上天灵盖!秦霄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托盘里那枚微小却重若千钧的芯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苏小美临死前的质问再次在耳边炸响——“为什么你也有那个疤?!”原来…原来她口中的“07号”标记,指的不是疤痕本身,而是疤痕里埋着的…这枚芯片?!
“立刻送去技术队最高级别实验室!做无损扫描!读取里面所有信息!快!”张铁峰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对着旁边待命的王浩低吼。王浩脸色煞白,小心翼翼地用特制容器封装好那枚微型芯片,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转身冲出手术室。
手术缝合还在继续,但张铁峰和秦霄的心神,早己被那枚小小的芯片攫住。它意味着什么?是追踪器?为什么十几年从未激活?是某种身份标识?那为什么宋玉明要植入给秦霄?苏小美又为什么坚信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07号”标记?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漩涡,将刚刚以为结束的一切,再次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技术队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仅仅半个小时后,张铁峰身上的加密通讯器就传来了技术队负责人、接替老陈位置的小李那充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声音:
“张队!芯片…芯片扫描出来了!我的天…里面的信息…太惊人了!”
“说!”张铁峰走到手术室角落,压低声音,心脏狂跳。
“首先,这不是追踪器!也不是监听器!”小李的声音带着震撼,“这是一种…极其先进的生物信息加密存储芯片!技术远超我们现有的水平!它利用人体的生物电和特定生物标记(很可能就是那个疤痕的深层组织环境)作为‘钥匙’维持最低能量休眠状态,只有在外部特定高频加密信号激活,或者…在植入体濒临死亡、生物电紊乱时,才会启动信息释放程序!”
“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张铁峰追问。
“内容…内容是一份加密档案!级别高得吓人!我们只能破译出部分片段!”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档案代号:‘归巢鸟’!主体信息指向一个叫林月芬的女人…也就是…秦霄的母亲!”
秦霄的母亲?!张铁峰猛地看向手术台上的秦霄!秦霄也听到了通讯器里的声音,身体瞬间绷紧!
“档案显示…林月芬…她…她不是普通工人!她是…是国安部门二十年前打入某个代号‘玉门’的跨国走私与生物武器研发组织的深度卧底!代号…‘夜莺’!”小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玉门’组织的核心成员,都以‘玉’为代号!最高首领…就叫‘玉先生’!宋玉明…很可能只是‘玉门’组织在本市的一个代理人!真正的‘玉先生’…另有其人!而且…可能还活着!”
轰!!!
张铁峰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国安卧底?!“玉门”组织?!真正的“玉先生”?!宋玉明只是代理人?!这案子…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深了何止百倍!
“还有更关键的!”小李的声音急促起来,“档案里提到,‘夜莺’林月芬在身份暴露前夕,成功窃取了‘玉门’组织关于‘蝶影’计划的核心数据和部分关键样本!为了保险,她将最重要的数据副本…加密储存在一枚特制的生物芯片里!然后…然后…”
小李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然后她利用一次意外的火灾掩护…将芯片…植入了她当时年仅六岁的儿子体内!也就是…秦霄!那份加密档案的启动密钥…就是秦霄的生命体征!当他濒临死亡或者被特定信号激活时,芯片才会释放信息!林月芬本人…在送出情报后…就彻底失踪了…档案标注…疑似牺牲…”
手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此刻听来如同丧钟。张铁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手术台上的秦霄。
秦霄躺在那里,全身的麻醉仿佛在瞬间失效。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搅碎了他所有的认知!母亲…不是记忆中那个被生活压垮的、悲苦的普通女人…她是国安卧底?代号“夜莺”?她将窃取的组织核心机密…植入了自己儿子的身体里?用他的生命作为最后一道保险锁?!那场火灾…不是意外?是母亲策划的掩护?!那个伴随他一生、带来无尽痛苦和谜团的月牙疤痕…是母亲亲手留下的…烙印?!
“呃…呃啊…” 秦霄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消毒液,滚烫地流淌下来!是悲伤?是愤怒?是被至亲之人当作工具利用的巨大痛苦?还是得知母亲可能早己牺牲的绝望?所有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张铁峰看着秦霄崩溃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沉重的悲悯。他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宋玉明(或者他背后的真“玉先生”)如此执着于清除秦霄!秦霄不仅目睹了翠庭苑的惨案,捡到了U盘,他的体内,更埋藏着足以毁灭整个“玉门”组织的核心机密!他就是那个活着的“07号”密钥!苏小美…是被宋玉明用谎言和毒药控制的、用来寻找真正“07号”的可怜工具!
“芯片…芯片还有最后一条激活记录!”小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毛骨悚然的颤抖,“就在…就在十分钟前!激活信号源…无法追踪!但激活指令里…附带了一条…一条信息!”
“什么信息?!”张铁峰追问。
“信息…只有一个字…”小李的声音干涩无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是…是一个‘玉’字!”
轰!!!
手术室里,灯光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闪烁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恶意,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真正的“玉先生”…他知道了!
他知道芯片被取出来了!
他知道“夜莺”的儿子还活着!
他知道…游戏…远未结束!
张铁峰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手术室门口!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隐藏在无尽黑暗深处的、真正的恶魔!而躺在手术台上,陷入巨大痛苦和认知崩塌的秦霄,身体无意识地蜷缩着,锁骨下刚刚缝合好的伤口纱布上,一点新鲜的殷红,正如同绝望的印记,缓缓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