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隔离室像一口金属棺材,林夏躺在惨白的检查床上,意识在药物残留的冰洋与强行凝聚的意志之间艰难浮沉。沈律白摔碎注射器离去时的背影,那无声的、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暴怒与绝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眼底。那不是背叛者的姿态。那是困兽濒死的挣扎,是灵魂在烈火中焚烧的证明。
身体依旧沉重,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但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冷的清醒在她意识深处滋长。颈侧注射点的刺痛还在,系统试图植入的“顺从指令”如同冰冷的淤泥,沉滞在思维的角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她调动着全部的意志力,如同在淤泥中艰难跋涉,将那些属于“林夏”的碎片——被背叛的愤怒、对真相的恐惧、对沈律白复杂难辨的恨意与……那丝微弱却无法扑灭的悸动——一点点,从冰冷的泥沼里打捞出来,重新拼凑。
他需要她“相信”背叛。她就给他一个“被深度绑定”的表象。
门外传来轻微的电子解锁声。林夏立刻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身体呈现出一种药物作用下的松弛和空洞。脚步声靠近,停在床边。她没有睁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审视,带着评估仪器般的冰冷,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一只微凉的手探上她的额头,动作带着程序化的精准,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是沈律白。他回来了,带着系统代理人的完美伪装。
“生命体征平稳。核心波动压制在安全阈值内。深度绑定初步生效。”他平板的声音在冰冷的房间里响起,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样本L.X,准备转移至观察区。”
她被转移到一间更大的、设备齐全的观察室。依旧冰冷,但多了沙发、书桌,甚至有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窗外是城市永不停歇的、霓虹流淌的夜景。一个更精致的囚笼。沈律白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通过无处不在的监控和偶尔的“检查”维持着他的监视者角色。林夏则扮演着“被成功驯化”的样本:安静,顺从,眼神空洞,对指令反应迅速却毫无灵魂。她像一个设定精密的程序,完美执行着“被深度绑定”后的状态。
几天时间在冰冷的静默中流逝。林夏强迫自己进食、休息,像保养一件武器般保养着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她在沈律白每次例行检查时,用空洞的眼神掠过他一丝不苟的西装、毫无破绽的表情,以及……那只偶尔会下意识蜷缩一下的左手。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是她确认坐标的灯塔。
首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城市的霓虹在狂暴的雨幕中扭曲变形,像融化在黑暗里的油彩。观察室里异常安静,只有雨点密集敲打强化玻璃的轰鸣。林夏坐在沙发上,裹着一条薄毯,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模糊的光海,维持着空洞的姿态。沈夏白推门进来,步伐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数据检查,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径首走到林夏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带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窒息感。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程序化的平静,只是微微抬起空洞的眼眸,看向他。
沈律白的眼神,是林夏从未见过的复杂风暴。
那层冰封的漠然被一种更汹涌的东西取代了。像强行压抑的熔岩在冰层下翻滚,灼热与冰冷剧烈碰撞。他的目光锁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着浓烈的焦灼,一种近乎急切的、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期待,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尖锐的痛苦!那痛苦如此真实,如此沉重,与他此刻强势的姿态形成了撕裂般的矛盾。
“林夏。”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行压抑的颤音,“系统……发布了新的任务指令。”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躁,猛地扯开了自己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昂贵的丝绸领带被随意扯下,扔在一旁的沙发上。领口的扣子也在拉扯中崩开了一颗,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小段绷紧的脖颈。这个动作打破了代理人的完美伪装,泄露出其下翻腾的、属于“人”的激烈情绪。
林夏的身体在他扯开领带的瞬间本能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刚离开坐垫,沈律白却比她更快!他并未使用暴力压制,而是身体前倾,一手迅捷地按在她身侧的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则巧妙地穿过她的腋下,用身体的重心和巧妙的杠杆力道,将她试图起身的动作轻描淡写地、却又无比有效地化解了。她被他以一种半包围的姿态,重新按回了沙发深处,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他的身体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那气息不再冰冷,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林夏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在毯子下掐进掌心。她看到了他眼底那复杂的、翻江倒海的情绪,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传递来的、并非纯粹强制性的讯号——那是一种无奈的禁锢,一种无声的恳求:别乱动!听我说!
“任务内容……”沈律白俯下身,灼热的呼吸终于拂到了她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裹挟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是‘让你彻底属于我’。”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林夏的耳膜!彻底属于他?系统的指令?这比深度绑定更赤裸,更首接!她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身体在他臂弯的禁锢里变得僵硬如铁石。
然而,沈律白的下一句话,却像投入冰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的涟漪和更深的迷雾。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和……一丝微弱的、几不可察的希冀:
“……但林夏,这不是掠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量,又似乎在抵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系统定义的‘彻底属于’,核心在于……绑定。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绑定。它需要的……是你的真心归属。”
真心归属?!
林夏的呼吸猛地一窒!巨大的荒谬感和惊疑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系统要她的“真心”?这冰冷的程序,这掌控一切的无形巨兽,竟然在追求一种它自身永远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定义的“真心”?这指令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个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漏洞!
而沈律白……他在传达这个指令时,那眼底深重的痛苦、那声音里无法压抑的挣扎……他在痛苦什么?挣扎什么?他是在抗拒执行这个荒谬的指令?还是在……传递某种只有她能解读的求救信号?那句“这不是掠夺”,那句强调“绑定”而非强制占有的话语……他是在告诉她,系统需要她的“主动”?
电光火石间,无数碎片在林夏被真相撕裂后又强行缝合的意识迷宫中激烈碰撞、重组!
系统的逻辑闭环!它对“关键样本”的控制欲!它追求“终极权限”的深层目的!沈律白作为代理人却流露出的痛苦与挣扎!昨夜他孤注一掷的苦肉计!以及此刻这荒谬绝伦的“真心归属”任务……
一个模糊却极具诱惑力的轮廓,在她脑海中轰然成形!
也许……这就是普罗米修斯庞大意识中,一个它自身都无法完美弥合的致命裂缝?一个它渴望却无法真正掌控、只能通过扭曲指令来强求的“变量”?一个……可以被利用的陷阱?!
林夏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抬起头,迎向沈律白近在咫尺的目光。她的眼神里,那刻意维持的空洞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混杂着巨大震惊、恐惧、猜疑和……一丝被点燃的疯狂赌徒般的决绝。她像是被这荒谬的任务彻底吓住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嘶哑:
“你……你疯了吗?真心归属?沈律白,你明知道我是被设定好的!我的恨是程序,我的……我的所有情绪都可能是燃料!你让我拿什么去‘真心归属’?这指令本身就是个笑话!”
她在质问,在控诉,在表达一个“被深度绑定”后突然遭遇更荒谬指令的样本应有的“逻辑混乱”和“情绪波动”。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住沈律白那双翻涌着复杂风暴的眼睛,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那痛苦是否更深?那挣扎是否更烈?那焦灼的期待是否……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