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遗失
天空是铅灰色的，被浓烟染成了脏污的画布，小小的她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人很高大，也很温暖。那人身上的金属咯着她的脸颊，冰冷坚硬。
他跑得很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像野兽的低吼。身后传来更响亮的嘶吼，还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尖鸣。抱着她的人停下了脚步。他把她轻轻放在一棵巨大的树根后面，那里的阴影又黑又冷。
“殿下，别出声。”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她不懂“殿下”是什么，只眨着眼睛看着他。他转身，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身曾像镜子一样明亮，此刻却布满豁口，沾染着暗红的污迹。几个穿着黑色盔甲的人追了上来，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下，只有杀意清晰可见。
骑士没有后退。他沉重的呼吸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下都带着血沫的气息。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剑技，只看到光影交错，听到钢铁的悲鸣。骑士倒下了。黑甲的追兵也倒下了。
世界突然变得非常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从树根后爬出来，小小的身子在泥土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她爬到骑士身边。他胸口的盔甲破了一个大洞，鲜血从里面涌出来，染红了身下的落叶。
“活下去……”他伸出手，似乎想再摸一摸她的头，却在中途无力地垂落。她不懂死亡，只是觉得他睡着了。可他身上的温暖，正在一点点消失。她静静地趴在他身边，首到夜幕降临，冰冷的寒意将她彻底包裹。
西年后。
城市的墙角，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肮脏的石板路上溅开一朵朵灰色的水花。
六岁的她己经习惯了这种冰冷。饥饿是腹中永不停歇的啮咬，让她头脑发昏。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是她全部的家当，上面布满了破洞，勉强蔽体。
她的头发枯黄，胡乱地纠结在一起，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双眼睛漠然地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的鞋子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落在她的脚踝。
她没有伸手乞讨。因为空着手伸出去，只会换来更多的漠视，偶尔还有厌恶的踢打。
她只是等着，等着某个富人丢弃的果核，或者一块被踩烂的面包。这是生存的智慧，是这些年流浪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今天运气不好。雨下个不停，街上的人很少，食物的香气隔着雨幕飘来，却遥不可及。
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她警惕地抬起头，像一只被惊扰的幼兽。哭声很小，断断续续，带着一丝迷茫的恐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湿滑的墙壁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向巷内挪去。巷子尽头，一个穿着精致蓝色小礼服的男孩正坐在地上哭泣。他看起来比她还要小，大概三岁左右。的脸颊上挂着泪珠，干净的衣服蹭上了泥水，显得格外狼狈。男孩看见她，哭声一顿，眼里充满了害怕。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男孩不属于这里。他的皮肤太，衣服太干净，就像一个不小心掉进泥潭里的雪团。
他身上没有流浪者的气味。
“妈妈……”男孩抽噎着，小声地呼唤。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坚硬的冰冷覆盖。
她转身想走。多管闲事，只会带来麻烦。
“别……别走……”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
她的脚步停住了。她从怀里掏出半块黑面包，这是她昨天藏起来的晚餐。面包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霉味。她掰下一小块，走到男孩面前，递了过去。男孩看着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又看看她，眼里满是犹豫。她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男孩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终于还是接过了那小半块面包，学着她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啃着。她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分食着那块来之能活命的食物。
雨渐渐小了。她带着男孩回到了自己栖身的墙角。她把身下垫着的唯一一块还算干爽的破布分了一半给男孩。
男孩很乖，不哭也不闹了，只是紧紧地挨着她，仿佛她是唯一的依靠。接下来的几天，她带着一个拖油瓶。乞讨来的食物要分他一半，找到的避风港湾也要让他先睡。
男孩叫里奥。这是她问出来的，男孩只会说自己的名字和“妈妈”。
她开始教他一些生存的法则。比如，哪些人可以靠近，哪些人必须远离。比如，怎么在垃圾堆里翻找出还能吃的东西。
里奥学得很慢，常常把事情搞砸。但他会用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她，笨拙地把找到的最干净的食物递给她。
这天，他们在集市上，里奥突然指着远处一对焦急的夫妇，大声喊了起来。
“妈妈！爸爸！”她心里一紧。
那对夫妇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一队卫兵，正焦急地西处张望。他们听到了里奥的喊声，立刻朝这边冲了过来。卫兵们瞬间将她包围。
冰冷的矛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喉咙。
她下意识地将里奥护在身后，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里奥！”贵妇人冲过来，一把抱住男孩，眼泪瞬间涌出。被称为城主的男人，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最后落在儿子干净了不少的衣服上。
“是你……照顾了我的儿子？”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没有回答，只是戒备地看着他们。
里奥在母亲怀里挣扎着，指着她，断断续续地说：“姐姐……包……给我……”
城主夫人这才注意到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她看到了女孩眼中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倔强。
城主挥了挥手，卫兵收起了武器。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阿尔贝托·艾弗里(Alberto·Avery)，这个城市的城主。谢谢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要什么报答？”
报答？她愣住了。她只是做了一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至于名字，她摇了摇头，拉了拉破旧的衣角，转身就想挤出人群。
这里不属于她。
“等等。”城主夫人拉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温暖、柔软，和记忆中那双温暖宽大的手完全不同，却同样让她无法挣脱。
“跟我们回家吧。”城主夫人的声音温柔得像梦一样。“做我们的女儿。”
城主府邸，华丽得像一个虚假的梦境。
她被带去洗了个澡，热水冲刷掉多年的污垢，也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换上了柔软干净的裙子，丝绸的触感让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虫子在爬。
她坐在饭厅里，面前摆满了从未见过的精致食物。城主和夫人坐在对面，里奥坐在她身边，开心地往她盘子里夹着肉。她却只拿起一块白面包，小口地吃着，像在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
这个世界太干净，太温暖，也太陌生。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不过让她感到安心的是城主夫妇对她如亲生般的照顾，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莉莉娅 · 艾弗里。
几天后，城主决定送她去魔法学院。“每个贵族的孩子都要接受魔法天赋的检验。”城主这样解释道。
检验的房间里，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师。房间中央的水晶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把手放上来，孩子。”老法师的声音古井无波。她迟疑地伸出手。她的手很小，上面还有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与里奥那双的手截然不同。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水晶球的瞬间。“嗡——”一声低沉的嗡鸣响彻整个房间。原本柔和的水晶球骤然爆发出刺眼至极的七彩光芒。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吞噬了房间里的一切。老法师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惊骇取代，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里的法杖都险些掉落。城主夫妇震惊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团光芒的中心。
光芒中，那个来自街头的瘦小女孩，安静地站着。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连接到一段尘封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