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酒浸着的谎言
羊肉汤的热气在陈强家厨房凝结成白雾时,苏晴己经喝掉第三杯二锅头。搪瓷杯底的砖茶末随着酒液晃动,像极了喀什戈壁滩上被风吹起的沙砾。"知道我为什么非说要50万彩礼吗?"她突然把杯子重重磕在桌上,酒液溅到张明刚端来的馕上,在麦麸表面洇出深色的印子。
丽杰夹着羊排的筷子顿在半空,指甲上未卸的蔻丹蹭到瓷盘边缘。张明擦眼镜的动作停了下来,棉布镜布还搭在指尖。陈强往她碗里添肉汤的手顿住,木勺边缘的豁口刮过锅沿,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爸是包工头!"苏晴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窗外晾晒的腊肠晃了晃,"前几年盖楼赚了点,现在房地产烂尾,欠了一屁股债!"她抓起桌上的杏核书签狠狠攥在掌心,棱角硌得皮肤发红,"什么80万嫁妆?我妈治病还欠着30万呢!"白酒的酒气混着羊肉香,在狭小的厨房里炸开。
(二)馕坑火般的崩溃时刻
瓷盘里的羊油馕还冒着热气,苏晴却突然笑出声,眼泪顺着脸颊滴进汤里,在油花表面砸出细小的涟漪。"你们以为我真瞧不上周正那18万?"她抹了把脸,睫毛膏晕染出两道黑痕,"我去年发朋友圈的包是高仿,说去欧洲旅行其实在郊区民宿拍的照...连那辆宝马男都是我表哥的同事!"
张明递纸巾的手停在半空,纸巾盒上印着的向日葵图案被手指攥得变了形。丽杰的蔻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上周苏晴"无意"露出的"名牌"口红——那支她在小商品市场见过同款。陈强看着苏晴袖口磨白的民族花纹,突然想起她办公桌抽屉里总锁着的牛皮纸袋,原来那些烫金请柬、进口香氛,全是用谎言砌成的墙。
"读博时我爸还开着宝马送我上学,"苏晴的声音突然哽咽,抓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液洒在洗得发白的毛衣上,将藏青色的羊毛浸成深紫,"等我毕业他工地就停工了...我接受不了啊!"她盯着陈强家墙上挂着的十字绣,那是陈强母亲绣的牡丹,"说有80万嫁妆,是想让别人觉得我没掉价...周正那辆破朗逸都比我活得真实!"
(三)沉默里的汤勺回声
抽油烟机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没人说话。丽杰悄悄把自己腕上的银镯子往袖子里缩了缩,那是她结婚时婆婆给的。张明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水雾被手指抹出两道痕迹。陈强看着苏晴掌心被杏核硌出的红印,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刚入职时,穿着崭新的职业套装,说父亲是"企业顾问"。
"其实...我早觉得不对劲,"丽杰突然开口,声音发颤,筷子在碗里搅起圈涟漪,"你说你家别墅在开发区,但我表妹在那当社区干事,说整片都是回迁房..."
"够了!"苏晴猛地站起来,帆布包带撞翻了桌上的醋瓶,深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开,像极了喀什土坯墙上的裂缝,"你们现在满意了?看我笑话是吗?"她的目光扫过张明腕间那块普通的银色腕表,扫过陈强补了又补的搪瓷缸,突然像被针扎般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了厨房的瓷砖墙。
(西)楼道风里的赤裸背影
苏晴冲出门时,楼道的穿堂风卷起她的毛衣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秋衣。陈强追出去时,只看见她蹲在楼梯拐角,肩膀剧烈起伏,帆布包扔在脚边,红绳拉链头在声控灯的映照下晃悠。"晴儿,"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闻到浓烈的酒气混着羊毛膻味,"我妈以前也跟人借钱给我爸治病,谁家没个难..."
"别说了!"苏晴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喀什深秋的沙枣,鼻涕混着眼泪糊了满脸,"我就是虚荣!就是害怕别人知道我爸从老板变成老赖!"她把攥在手里的杏核书签塞进陈强掌心,核尖还带着体温,"这破东西,古丽孜巴都比我实在!"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周正的白色朗逸停在单元门口,车灯照亮了楼道口的青苔。他捧着个印着"税务局食堂"字样的保温桶站在路灯下,桶盖边缘还沾着米粒。苏晴扶着楼梯扶手往下看,看见那辆车车门底部的补漆痕迹——上次她还嘲笑那像块疤,此刻却觉得比自己精心维持的假象更顺眼。
陈强家的门还敞着,羊肉汤的热气混着砖茶和洋葱的味道涌出来,模糊了苏晴的视线。她裹紧陈强的外套,看着自己映在楼梯间玻璃上的影子:洗得发白的毛衣,沾着酒渍的袖口,终于不再需要名牌滤镜的遮掩。而那些沉在羊肉汤底的真相,就像喀什戈壁里的杏核,被生活的滚水反复熬煮后,终于露出了最坚硬也最苦涩的内核,在楼道的冷风里,发出细微的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