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蒙着层灰纱,仲老大和仲老二己经背着镰刀出了门。露水打湿了裤脚,沾在破旧的解放鞋上,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仲老大摸出皱巴巴的烟袋,往烟锅里塞满旱烟丝,“老二,昨儿我去集上问了,洋钱能换三十块,够买柴油和干粮。”
仲老二闷头往前走,裤腿被路边的刺槐勾得簌簌响。他掏出一包“大丰收”香烟,抖出一根点燃,火光在昏暗里明灭:“那洋钱是奶奶留下的,真要卖?”
“不卖咋办?”仲老大深吸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族里那帮人盯着呢,不按规矩来,连自家麦子都收不成。”他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麦浪,声音发沉,“咱们要是错过农时,今冬就得喝西北风。”
两人不再说话,只听见镰刀割麦的沙沙声。日头渐渐升高,麦秆被晒得发烫,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远处传来阵阵笑闹声,仲家几个堂兄弟正坐在树荫下乘凉,啃着西瓜。
“哟,两位劳模还在干呢?”仲老三晃悠着走过来,嘴里叼着根冰棍,“这麦割得比蚂蚁搬家还慢,等你们收完,麻雀都能把麦粒啄光了。”
仲老大攥紧镰刀,指节发白,却没抬头:“老三,你要没事,搭把手?”
“帮忙?”仲老三嗤笑一声,“族里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大伙都收完,自然会去帮你。不过...”他拖长了音,目光扫过仲老二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烟盒,“听说你们要卖洋钱?”
仲老二猛地站起来,镰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关你什么事?”
“哟,脾气还不小。”仲老三后退半步,双手抱胸,“我这是好心提醒,洋钱可是老物件,现在城里人就好这口,能卖不少钱呢。要不...”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咱们合作?我认识城里的路子,保准比集上卖得高。”
仲老大首起腰,盯着仲老三:“你会这么好心?”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话。”仲老三拍了拍仲老大的肩膀,油腻的手指在他衣襟上留下两道印子,“这样,你们先把洋钱给我,等卖了钱,咱们三七分,我三,你们七,怎么样?”
仲老二冷笑一声:“做梦!”
仲老三脸色一沉:“不识好歹!行,那你们就慢慢割吧,到时候麦子烂在地里,可别来求我。”说完,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日头偏西时,族长终于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摇着折扇,身后跟着几个堂兄弟。“老大、老二,不是族里难为你们。”族长咳了两声,“咱们仲家祖祖辈辈都讲究规矩,等大伙都收完,自然会去帮你们。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在兄弟俩身上打转,“听说你们有洋钱?”
仲老大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是奶奶留下的,准备换点钱买柴油。”
“这就对了嘛!”族长脸上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都是一家人,有难处说一声。这样,洋钱先放我这儿保管,我明天就去城里找门路,卖了钱给你们买最好的柴油,再置办些干粮。至于帮忙收麦...”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大伙说是不是该帮帮两个没爹没娘的兄弟?”
“应该的!”“都是自家人!”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脸上堆满假笑。
仲老二盯着族长伸出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吃西瓜留下的红渍。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大哥。仲老大的眼神里满是无奈,最终,他缓缓掏出用布包着的洋钱,递了过去。
第二天,族里果然来了几个人帮忙。他们磨磨蹭蹭地干着活,时不时坐在地头抽烟聊天。仲老三蹲在麦垛旁,得意地冲兄弟俩晃了晃手里的烟:“瞧见没?这是‘大前门’,比你们的‘大丰收’可强多了。”
仲老大弯腰割麦,汗水滴在发烫的土地上:“老三,洋钱卖了多少?”
“急什么?”仲老三吐了口烟圈,“族长办事,还能亏了你们?”他凑近仲老大,压低声音,“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在族长老儿面前美言几句,你们以为能这么顺利?”
仲老二握紧镰刀,恨不得冲上去给仲老三一下。仲老大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日头西斜时,自家的麦子终于收完了。望着堆成小山的麦垛,兄弟俩却高兴不起来。
“柴油和干粮呢?”仲老大拦住正要离开的族长。
“哦,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买嘛。”族长打着哈哈,“明天,明天一定办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仲老二气得踢翻了脚边的草帽:“早就该想到,他们根本没安好心!”
仲老大捡起草帽,拍了拍上面的土:“能收完麦子就不错了。”他望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往后,咱们得长点心眼。”
晚风掠过麦茬地,带着阵阵苦涩的味道。兄弟俩扛起农具,往家走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