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初暖,南镇绣局大堂外,早早围了不少人。
顾氏今日一早派人传话,说三房贡样账与线料账对不拢,需主宅亲自来“清一清”,祖母不便出面,便默许我这个“嫡出长女”代行查对。
这分明是请君入瓮。
我娘当年曾言:“对账者,若无存疑,便是死账;若无胆识,便是被账控。”
今日这一局,若退一步,便永无还手之机。
**
堂中,顾氏居上,账房嬷嬷、三房二女林婉仪俱在。
“林家长女今日代主宅查账,自然是再公正不过。”顾氏微笑着说,话里全是讥刺,“只望清遥别拘于一纸账单,误了大局。”
我未语,只将南绣司的旧账凭单与贡样底图一并呈上。
“此为三年前的御用底稿图样,附有当年绣线折价银估一览。顾夫人既言价目不对,那便从这里起,逐一核对。”
顾氏笑容僵住。
她未料我手中竟真持有“御前底图”,更未料沈致远竟会将此等要件交予我。
“旧账不可溯今价。”
我淡道:“可若今账与旧样不符,那便是偷工;若今价高于旧价,却用旧样,那便是诈银。哪一样,顾夫人都担不起。”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林婉仪冷笑:“姐姐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厉害。可你可曾真懂绣品之事?还是拿些男子送的账本来吓人?”
我抬眸看她,唇角不动:“你懂绣,却未懂账;我懂账,也未忘绣。你是三房嫡女,我是主宅嫡长。今日,我问账,不问人。”
林婉仪面色涨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我趁势再翻出南绣司给我送来的印章底价,一一比照账目,将三房虚报料数、调高进价的几项当场拆穿。
顾氏一言不发,指甲深嵌掌中。
而我,落下最后一句:“若再如此明里藏私,暗里对抗,林家绣局或许不再需要‘三房分账’这套规矩。”
这句话,是对顾氏的警告,也是对祖母的宣示。
我不止是账桌之人,我是林家的‘账主候补’。
**
散堂后,父亲林守仁忽然唤我与清书进了后院书房。
他坐在檀木椅上,面色微沉,目光落在清书怀中那张画。
“你手上何物?”
“是……卫砚赠的画。”清书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父亲眉头微皱:“你近日与这少年来往甚密。”
“我们只是……他在听潮斋帮忙,我与姐姐偶尔遇见。”
“他什么来历?”
我眼中掠过一丝警觉:“二叔带回来的人,叫卫砚。素日寡言,勤谨有礼,厨艺尚可。”
“厨艺?”他冷哼一声,“清书,你是林家姑娘。怎可与一名厨下之人眉目传情?”
清书抿唇不语,神情犹豫,却仍将画紧紧抱住。
我忽然问:“父亲若当年也如此断人之交,那二叔今日恐怕也早被逐出林门。”
父亲一愣,随即冷下脸:“你莫拿你二叔说事。他是男子,是嫡出——你二人皆是女儿家,理当以家声为重。”
“家声从不是靠约束女儿守来。”我淡声,“若女儿嫁给名门却终身不得自立,那再高的家声,也不过是空门一副壳子。”
父亲脸色铁青。
我却未退半步。
清书一首沉默,忽然低声开口:“爹,我不嫁名门。我只愿嫁一人心正、手净、眼里有我的人。”
父亲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室沉寂。
而我知,这场风暴才刚开始。
**
夜间,春杏送来一封无名信件。
我打开,是一纸线描人物图,一人执笔案前,烛火映面,神情笃定。
背后题字:
【坐定账桌,便是林家新主。】
我指尖微顿。
卫砚的笔迹,却不是他的画风。
我忽然想起,前日顾氏曾暗中托人查卫砚来历,而今竟无一处查得其籍贯。
——这人,来历未明,却心志极明。
我心头沉下一线念:
他是谁派来的?为何而来?又……为何在林家落笔?
若他藏得是意图,我必须先知一步;
可若他藏的是助我之心——
那我,终有一日,会亲自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