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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钥回响”特展的筹备如火如荼。申城博物馆提供的几件顶级蜀锦和粤绣文物，在沈砚那近乎苛刻的修复标准下，正一点点重现昔日华彩。苏明薇作为林晚的全权代表和项目对接人，往博物馆跑得越来越勤。一来二去，与那位冰山般的沈老师，也渐渐熟络起来——虽然这份“熟络”，在旁人看来，依旧带着点沈砚特有的清冷距离感。
这天下午，苏明薇抱着一叠新拟定的展品说明文案，熟门熟路地穿过静谧的走廊，来到沈砚的独立修复工作室外。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进。”里面传来沈砚毫无波澜的声音。
推门进去，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樟脑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沈砚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工作台前。柔和的冷光灯下，他微微弓着背，戴着特制的放大镜和轻薄手套，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工作台上铺陈开的一幅巨大锦缎残片。那锦缎虽残破，但仅存的部分，在灯光下依旧流淌着如云霞般瑰丽变幻的光泽，正是传说中的“雨丝锦”。
苏明薇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敢打扰。她站在沈砚侧后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沈砚的动作极其稳定，手指修长而有力，握着一柄细如毫芒的银针，针尖牵引着几乎肉眼难辨的丝线，正小心翼翼地归拢一处因岁月侵蚀而松散开来的、极其复杂的“落花流水”纹样边缘。他的侧脸线条在专注时显得更加冷硬，薄唇紧抿，鼻梁挺首，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针一线。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苏明薇屏住呼吸，看着那散乱的纹路在他手下一点点被重新“缝合”，恢复秩序与美感。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专注力，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敬畏感。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终于完成了这一处关键节点的加固。他缓缓首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这才注意到身边安静站着的苏明薇。
“苏助理。”他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转身去旁边的洗手池进行例行的清洁消毒。
“沈老师，”苏明薇赶紧把怀里的文件递过去，脸上扬起职业化的甜美笑容，“这是新拟定的几件核心展品说明文案，林董请您过目，看是否准确传达了文物本身的工艺价值和历史内涵。特别是这件‘雨丝锦’，我们想重点突出它色彩过渡如烟似雾的独特性。”
沈砚擦干手，接过文件，没有立刻翻看，目光却落在了工作台上那幅正在修复的“雨丝锦”残片上。“色彩过渡，不仅仅是视觉。”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难得地多了一丝讲解的意味，“蜀地潮湿多雾，古人观天象云霞之变，融于经纬。用特殊的‘晕色’技法，丝线在织造前需经多道染缸，层层叠染，方能织就如雨如雾的渐变。其难点，在于对湿度、温度、染液浓度以及织工手感的极致把控。文案中，这一点强调得不够。”他指尖点了点文件上的某处描述。
苏明薇立刻凑过去看，一股清冽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钻入鼻腔。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赶紧收敛心神，认真记下：“明白！我立刻让文案组补充进去！谢谢沈老师指点！”她抬头，正撞上沈砚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她脸颊微微发热。
沈砚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目光又转回那幅“雨丝锦”，眉头微蹙：“这片‘雨丝锦’的修复，遇到了点麻烦。”
“怎么了？”苏明薇立刻关切地问。
“核心的‘晕色’区域，有一块巴掌大的缺失。”沈砚指着锦缎上一处明显的空白，“根据残留的图案走向和色彩渐变逻辑，可以推断缺失部分的大致纹样和色彩范围。但…”他顿了顿，“要完美复原其‘如烟似雾’的独特晕染效果，需要找到与原件材质、染色工艺都高度一致的补配丝线。现存的材料库里，没有完全匹配的。”
“啊？那怎么办？”苏明薇的心提了起来。这件“雨丝锦”可是特展的重头戏之一！
“需要去源头找。”沈砚言简意赅，“蜀地，刘氏作坊。他们可能还保留着最传统的染色材料和工艺。只有找到最接近的丝线，才能进行织补复原。”
“刘氏作坊？就是我们正在接洽的那位刘师傅家？”苏明薇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正好要带队去蜀地拜访刘师傅，谈非遗合作！沈老师，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实地考察，寻找补配丝线，也正好可以和刘师傅交流一下‘雨丝锦’的古法工艺？”她发出邀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修复进度和其他工作安排。就在苏明薇以为他要拒绝时，他点了点头：“可以。修复需要，我去一趟。时间？”
苏明薇心中一喜，连忙道：“初步定在下周三出发！行程我来安排！保证不耽误沈老师您的宝贵时间！”
“嗯。”沈砚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他重新戴上手套和放大镜，准备继续工作，显然谈话到此结束。
苏明薇识趣地告辞：“那沈老师您忙，我先去改文案了！下周三见！”她脚步轻快地走出修复室，关上门，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才后知后觉地捂了捂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刚才邀请时那点小紧张，和他答应后的小雀跃，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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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的深秋，空气而微凉，带着独特的麻辣鲜香。苏明薇带着“天工华彩”的考察团队，以及那位自带“生人勿近”气场的沈老师，抵达了锦官城。
拜访掌握“雨丝锦”绝技的刘师傅，过程比预想的顺利许多。刘师傅是位精神矍铄、性情爽朗的老人，听闻“天工华彩”是真心实意来合作，传承手艺，又看到沈砚带来的那件需要修复的珍贵“雨丝锦”残片，老人二话不说就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染缸和丝线库。
接下来的两天，行程密集而充实。白天，苏明薇带着设计团队与刘师傅深入交流“雨丝锦”的工艺细节和设计转化的可能性，讨论得热火朝天。而沈砚则像个沉默的影子，几乎全程泡在刘师傅那间充满岁月痕迹的染坊和织机房里。他与刘师傅的交流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围绕着“晕色”的染液配比、丝线处理手法、以及寻找那至关重要的补配丝线。
苏明薇偶尔会看到他们并肩站在巨大的染缸前，沈砚专注地观察着缸内丝线在特制染液中微妙的变化，刘师傅则在一旁解释着祖传的秘诀。夕阳的余晖透过古老的木窗棂洒进来，落在沈砚专注的侧脸和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上，竟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沉静的学者气质。苏明薇看着，一时有些出神。
晚上，则是团队的聚餐时间。蜀地的火锅是绕不开的主题。红油翻滚，麻辣鲜香，刺激着味蕾也驱散了深秋的寒意。苏明薇是典型的无辣不欢，吃得鼻尖冒汗，大呼过瘾。团队成员也大多兴致高昂，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唯独沈砚，坐在苏明薇斜对面，依旧是一副清冷模样。他看着面前翻滚的红汤，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筷子伸向锅中时，精准地避开了那些漂浮的红辣椒和花椒，只夹起清汤锅里煮熟的蔬菜和菌菇，偶尔夹一片薄薄的、在白汤里涮过的毛肚，蘸着几乎没什么辣味的香油蒜泥碟，慢条斯理地吃着。
苏明薇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那与周围热火朝天氛围格格不入的“清汤寡水”，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她狡黠一笑，拿起公筷，从翻滚的红油锅中捞起一片裹满了辣椒籽和花椒的嫩滑鸭血，精准地放进了沈砚面前的油碟里。
“沈老师，尝尝这个！蜀地火锅的灵魂——鲜鸭血！保证让您体验一下什么叫‘巴适得板’！”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点恶作剧的促狭。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带着看好戏的眼神看向沈砚。这位冰山美男吃超辣鸭血？画面太美不敢想！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油碟里那片红得刺眼、散发着浓烈麻辣气息的鸭血，又抬眼看了看对面苏明薇那张写满“来呀来呀快吃呀”的俏脸。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深了一瞬，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面不改色地夹起那片鸭血，送入了口中。
咀嚼。
一下，两下。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位高岭之花被辣得跳脚或者猛灌水的狼狈模样。
然而，沈砚只是平静地咀嚼着，然后咽了下去。他的脸色似乎更红了一点，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氤氲的热气后，看向苏明薇时，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味道不错。”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一点，然后端起手边的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
“噗！”团队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这反应…也太淡定了点吧？
苏明薇也愣住了，随即是更大的好奇和一点点挫败感。这家伙，是味觉失灵吗？那么辣的东西，居然只是脸红冒汗说句“味道不错”？
“沈老师果然深藏不露！”苏明薇竖起大拇指，半真半假地夸赞，心里却在嘀咕：下次得试试更辣的！
沈砚没再回应，只是默默地将那片鸭血的“馈赠”记在了心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他清汤锅里的食物。只是那杯酸梅汤，很快见了底。而苏明薇没注意到的是，他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一下，又松开。那辣意，是真实而猛烈的，只是他的忍耐力，远超常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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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的最后一天，终于有了关键突破。在刘师傅尘封的丝线库最深处，沈砚凭借着对色彩和材质的惊人敏感度，以及刘师傅模糊的记忆指引，翻找出几束颜色古旧、光泽却依然温润内敛的丝线。经过反复比对，其中一束靛青过渡到月白的丝线，其“晕色”效果和材质质感，与那件待修复的“雨丝锦”缺失部分高度吻合！
“就是它了！”沈砚素来平静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束珍贵的丝线收好。
任务圆满完成！不仅为修复找到了关键材料，苏明薇这边与刘师傅的非遗合作也敲定了初步框架。团队上下都洋溢着轻松喜悦的气氛。
返程的飞机上，苏明薇和沈砚的位置意外地挨着。起飞后，苏明薇还在兴奋地翻看着手机里拍下的蜀锦纹样照片，构思着设计灵感。沈砚则闭目养神，侧脸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沈老师，”苏明薇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那天在火锅店…那片鸭血，真的很辣吧？我看您汗都出来了。”她还是没忍住好奇。
沈砚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向她。两人距离很近，苏明薇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似乎想从她狡黠的笑容里看出点什么。
“很辣。”他诚实地回答，声音低沉，“下次…”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可以换一种方式。”
“啊？”苏明薇没明白。
沈砚却不再解释，重新闭上了眼睛，只留下苏明薇一个人在那里琢磨：换一种方式？换什么方式？是说不该捉弄他？还是…下次可以请他吃点别的？
她看着沈砚闭目养神的安静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觉得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在此刻柔和了许多。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这个沈老师，好像…也没那么冰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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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申城，一切又回到了快节奏的轨道。沈砚立刻投入了“雨丝锦”残片的织补修复工作，有了蜀地带回的珍贵丝线，进展顺利。苏明薇则忙着将蜀地之行的成果转化为具体的合作方案和特展筹备细节。
这天傍晚，苏明薇加班整理完资料，想起沈砚在修复室肯定又忘了吃饭。她眼珠一转，跑到公司楼下新开的一家网红甜品店，打包了一份招牌的“烈焰红唇”——一款造型火辣、内馅是特调树莓辣椒慕斯的蛋糕（当然，辣度是微调过的），外加一杯冰镇柠檬茶。
她拎着精致的盒子，熟门熟路地摸到博物馆文物保护中心。大部分人都下班了，只有沈砚的修复室还亮着灯。她轻轻推开门。
沈砚果然还在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正对着灯光仔细检视着刚刚完成织补的那片“雨丝锦”。修复后的区域，那如烟似雾的靛青月白晕色完美地融入了原件，浑然一体，仿佛从未缺失过。柔和的灯光下，整幅锦缎流淌着一种历经沧桑后重获新生的静谧华美。
苏明薇被眼前这艺术品般的景象震撼得忘了出声，屏息站在门口。
沈砚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缓缓转过身。看到是苏明薇，他眼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印着夸张红唇图案的甜品盒上。
“咳，”苏明薇回过神，举起手中的袋子，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沈老师，慰劳品！感谢您蜀地之行帮了大忙，还有这件‘雨丝锦’修复得太完美了！”她把盒子放在旁边的休息小桌上，“‘烈焰红唇’，新品！保证不辣…呃，至少没有鸭血辣！”她想起飞机上的对话，赶紧补充。
沈砚看着那个火红的盒子，又看看苏明薇亮晶晶、带着点期待又有点促狭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他摘下手套，走到小桌旁坐下，打开了盒子。
造型张扬的红色蛋糕出现在眼前。他用附赠的小勺，谨慎地挖了一小勺边缘，送入口中。树莓的酸甜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被糖分包裹的独特辣意（比鸭血温和太多）在舌尖化开，带来一种奇妙的味觉体验。
“怎么样？”苏明薇凑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沈砚慢慢咽下，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苏明薇。她的眼睛很亮，映着工作室的灯光，像盛满了星星。空气中，除了樟脑和纸张的味道，还弥漫开一丝甜腻的蛋糕香气和她身上淡淡的、活泼的柑橘调香水味。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听不出好坏。但在苏明薇略带失望地准备追问时，他却又拿起勺子，挖了第二勺。这一次，勺子的落点，靠近了蛋糕中央那片更“烈焰”的区域。
苏明薇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一口接一口吃着那“危险”蛋糕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格外清脆。
沈砚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也被那笑声感染，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像是千年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奇特的“烈焰红唇”安静地吃完，然后端起冰凉的柠檬茶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额角似乎又渗出一点细汗。
苏明薇看着他被那一点点辣意逼得喝冰饮的样子，觉得这个平日里高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沈老师，此刻竟透出几分…可爱？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心底某个角落，仿佛也被那“烈焰”悄悄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修复室里，灯光温暖。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一份带着点“报复”意味的甜品，似乎在不经意间，融化了一丝坚冰，也让两颗原本隔着专业距离的心，悄然靠近了一点。属于他们的故事，在非遗的星火与生活的辣味中，正悄然翻开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