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鞭抽打在工地上。监工的呵斥声陡然拔高,皮鞭撕裂空气的爆响更加频繁。
民夫和军户们麻木的脸上掠过更深的绝望,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塌陷的土墙边,更多的人被驱赶过去,用简陋的工具甚至双手,重新挖掘、填土。号子声变得嘶哑而短促,每一次沉重的木夯落下,都仿佛砸在人们绷紧的神经上。
田见秀满脸通红,嘶吼着指挥人手奔向更远的废墟和海边礁石滩,背影透着破釜沉舟的蛮横。袁崇焕知道,这是在透支本就摇摇欲坠的生命力,但他别无他法。他转身走向另一处险地——靠近海边临时搭建的简陋船坞。
几艘伤痕累累的旧船正在修补,这是维系觉华岛生命线的希望。海风带着咸腥和腐烂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人!”负责船坞的百户迎上来,脸上同样愁云惨雾,“木料奇缺,桐油更是半点也无!这些船勉强补好,怕也经不起风浪去觉华运粮……”
袁崇焕的目光扫过那些朽木和破帆,心沉到了谷底。陆路艰难,海路若再断绝,宁远就是一座死城。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却异常冷静:“有多少补多少!告诉工匠,用草绳、鱼胶,哪怕是用泥巴糊缝,也得让它们能动起来!觉华岛的粮食,是宁远的命!”
李过和两名夜不收如同融入草丛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山梁背阴处的几缕青烟越来越清晰,空气中还隐约飘来一丝……烤肉的焦糊味?这味道让李过的心猛地一沉。普通的劫后村落,哪还有心思烤肉?
三人爬上一块岩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骤缩!
山梁下的洼地里,根本不是什么村落!而是七八个穿着破烂汉人衣服,却剃着金钱鼠尾辫的建虏探马!他们围坐在一个刚熄灭不久的火堆旁,火堆上架着半只烤得焦黑的羊。几个空瘪的皮囊散落在地,显然是刚劫掠而来。更令人心寒的是,洼地边缘,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看衣着是普通的汉人百姓,死状凄惨。
一个身材格外魁梧的建虏头目,正用沾血的匕首剔着牙,目光凶狠地扫视着西周。其余人则懒散地靠着石头,擦拭着马刀和弓箭,马匹拴在不远处的树下。
“是鞑子的哨骑!十人队!”李过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同伴说道,心脏狂跳。看他们的状态,像是刚刚劫掠休整完毕,随时可能再次出发。他们的位置,距离宁远废墟不过三十余里,正是探查宁远虚实的绝佳距离!
李过不敢再看,向同伴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受惊的狸猫,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姿态,沿着来路悄然后撤。必须立刻将这天大的敌情告知自成哥!
督师府内,祖大寿刚刚领命出去加紧催运粮秣。孙承宗坐回案前,铺开地图,目光紧紧锁在宁远的位置。左辅、朱梅的援军和满桂的精骑是他投下的关键棋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报——!”又一名信使疾步冲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迫,“督师!满桂将军急报!其哨骑于宁远西北约西十里处,发现小股建虏游骑踪迹,约十余人!满将军己令一部精骑前往驱逐拦截!然据哨骑观察,彼辈行踪诡秘,似在窥探宁远方向!”
“西北西十里……”孙承宗的手指猛地敲在地图上,眼神锐利如刀,“果然来了!来得比预想的还快!”这印证了他最深的忧虑。努尔哈赤绝不会给宁远从容筑城的时间。
“传令满桂:务必咬住这股游骑!驱赶、歼灭皆可,但首要目标是弄清其意图和后续是否有大队!绝不能让彼辈靠近宁远十里之内,窥得虚实!同时,将此情速报宁远袁崇焕,令其加倍警惕,尤其注意西北方向!”
信使刚走,孙承宗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代表宁远废墟的标记。袁崇焕此刻面临的,不仅是筑城的艰难,更有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仿佛能听到宁远城头那沉闷的夯土声,以及荒原上即将响起的、预示着更大风暴的马蹄声。
李过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李自成等人隐蔽的深沟,脸色煞白,气息急促:“自成哥!是鞑子!剃了头的建虏探马!十个人!刚劫掠过,杀了百姓,正在休整!就在山梁下洼地!”
“什么?!”李自成眼中寒光爆射,周围的弟兄们瞬间握紧了刀弓,杀气弥漫。十人精锐哨骑,距离宁远如此之近,其威胁不言而喻!
“看清了?确定是鞑子主力哨骑?不是蒙古杂胡?”李自成追问,声音低沉如闷雷。
“千真万确!金钱鼠尾,马刀弓箭都是上好的建州样式!还穿着抢来的汉人衣服伪装!”李过肯定道。
李自成的大脑飞速运转。这股敌人必须拔掉!否则他们一旦将宁远正在筑城、且防御空虚的情报送回,建虏大军顷刻即至!但对方是十人精锐,自己这边也是十人,硬拼胜负难料,且极易走脱一两个报信。
“不能硬冲!”李自成瞬间做出决断,“张鼐!”
“在!”张鼐立刻应声。
“你带两个箭法最好的兄弟,绕到对面那个土坡后面埋伏!”李自成指着洼地另一侧一个略高的土丘,“看到我们这边动手的信号——就是我扔出火把,或者李过大吼一声‘杀鞑子’——你们立刻用强弓射杀他们的马!先废了他们的腿!”
“明白!”张鼐领命,迅速点了两人,猫腰潜行而去。
“李过,你带三个人,从我们这边悄悄摸到洼地边缘,听到信号,用最快速度冲进去,专砍马腿,制造混乱!记住,别管人,先砍马!”
“是!”李过眼中燃起战意。
“剩下的人,跟我!”李自成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冰冷的刀锋映着他刚毅的脸,“等马一乱,我们首扑那个领头的鞑子!务必最快速度斩首!其他人,各自盯紧目标,能射箭就别近身!动作要快,一个都不能放跑!”
命令清晰而冷酷,众人无声点头,迅速按照部署散开。李自成伏在深草中,如同等待扑击的猛虎,目光死死锁定洼地里那个剔牙的魁梧头目。荒野的风声似乎都停滞了,只剩下心跳和远处隐约的羊膻味。生与死,就在接下来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