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的草鞋早己磨穿,脚趾陷进腐臭的泥浆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肩头凝固的血痂被烈日烤得发裂,细碎的疼痛顺着经脉蔓延。恍惚间,老拐倒在刑场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攥着竹哨的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竹林村的青瓦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成虚影,眼前突然炸开无数金星,整个人重重栽进路边沟渠,泥水瞬间灌进口鼻。
“三哥!快停车!沟里有个快断气的!”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声,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寂静的芦苇丛中炸响。声音清脆而急切,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惊飞了栖息在芦苇丛中的白鹭,它们扑棱着翅膀,慌乱地飞向远方。
听到这声惊叫,车夫连忙拉紧缰绳,马车戛然而止。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在这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李言此时正处于昏迷的边缘,意识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拽上了马车,身体与马车的撞击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麻绳深深地勒进他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然而,这痛苦的呻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躺在沟里、奄奄一息的人所吸引。
就在李言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的时候,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碰。那是一种轻柔而细腻的感觉,仿佛是春天里的第一缕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肌肤。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陈家三小姐陈清婉那葱白的指尖。她正隔着粗布,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颈间溃烂的铁链勒痕。
再醒来时,檀香混着金疮药的苦气涌入鼻腔。李言挣扎着起身,铜制项圈立刻收紧,内侧刻着的"陈"字徽记硌得喉间生疼。左腕焦黑的"奴"字烙铁印还在渗血,提醒他己沦为陈家的货物。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月白襦裙掠过门槛,陈清婉倚着门框,腰间羊脂玉佩轻晃:"从今日起归春桃管,马厩的夜香要卯时前倒完。"
话音未落,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陈家长子陈清霄摇着描金折扇踱进来,腰间镶金玉佩撞出清脆声响,目光像刀子般剜过李言:"妹妹又善心大发了?这等腌臜货也配进陈家大门?上个月那个偷米的小厮,可是被打断双腿扔去乱葬岗了。"说着用扇骨挑起李言的下巴,"瞧瞧这张脸,连当扫茅厕的都嫌晦气。"
"大少爷说得是!"春桃踩着三寸绣鞋扭过来,银护甲在晨光下泛着冷芒,捏起李言补丁摞补丁的衣领,将粗布麻衣砸在他脸上,"新来的听好了!三小姐熏香要用当季新采的龙脑,沏茶的水必须是寅时取的露水,错一丝一毫..."她突然扬起藤条,狠狠抽在李言背上,"就跟秋菊一个下场!那丫头不过把小姐的月白裙染黄了半寸,现在还在柴房里爬呢!"
老杂役老周头佝偻着背蹭过来,布满裂口的手偷偷塞给李言半块硬馍:"忍忍吧...三小姐心善,昨儿还偷偷给马夫瘸腿的儿子送药..."话没说完,皮鞭破空声骤然响起。李言透过木板缝隙看见,新来的小丫鬟被几个护院按在地上,陈清霄甩着滴血的马鞭大笑:"让你偷瞧本少爷练剑!下贱胚子也配学武?"少女凄厉的哭喊很快被捂进泥里。
第二日清晨,李言跪在青石阶前擦洗陈清霄的乌骓马。马夫王贵叉着腰站在一旁,嘴里骂骂咧咧:"磨蹭什么!少爷要去校场,耽误了时辰把你喂马!"突然一脚踹在李言背上,"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也配碰少爷的宝马?"李言一个趔趄,额头重重磕在马厩的木柱上,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来。
巳时,陈清婉的堂姐陈清瑶带着一群华服少女来府中作客。她们的绣鞋踩过李言刚扫净的石板路,故意把瓜子壳吐在他脚边。"妹妹怎么还留着这种脏东西?"陈清瑶用丝帕掩着鼻子,"我府上的狗都比他干净。"说着将半杯凉茶泼在李言脸上,"喂狗去吧!"众千金顿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夜幕降临时,李言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里展开老拐的信。血渍斑斑的字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他着竹哨暗纹,突然听见瓦片轻响。三个黑影落在院中,腰间弯刀的寒光让他瞳孔骤缩——正是刑场那日街角的神秘人。"生辰宴..." "漕帮密函..." "那奴隶..."破碎的字句拼凑出危险阴谋,而他不过是棋盘上随时可弃的卒子。
三日后,陈府要举办中秋宴。李言被派去厨房帮忙,刚端起一盆滚烫的羹汤,厨娘刘嬷嬷就故意撞过来:"瞎了眼的东西!没看见姑奶奶要过?"滚烫的汤汁泼在李言手上,顿时烫起大片水泡。刘嬷嬷却尖着嗓子喊:"想谋害主子!快来人啊!"几个护院冲进来,将李言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毒打。
就在李言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打死时,一声清喝传来:"住手!"陈清婉提着裙摆跑来,脸色发白,"他是我房里的人,谁准你们动私刑?"陈清霄摇着扇子慢悠悠走来:"妹妹这是护上了?这种下贱胚子,打死就打死了。"陈清婉咬着嘴唇:"大哥别忘了,父亲说过...府里的奴隶,要留着有用的。"
陈清霄眯起眼睛,打量了李言一番:"既然妹妹开口,那就留他条狗命。不过..."他突然抽出腰间软鞭,狠狠抽在李言背上,"记住自己的身份!"李言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裳。
半月后的雨夜,李言在库房搬运粮食时,忽闻打斗声。透过门缝,他看见陈清婉正与黑衣男子对峙。那人手中长剑泛着诡异绿光,正是刑场府尹护卫的佩刀。"交出东西!"剑尖抵住少女咽喉的瞬间,李言握紧木棍就要冲出。却见陈清婉旋身错步,袖中软剑出鞘如银练,正是陈家出名己久的"流云十三式"。
混战中,半块玉佩从黑衣人怀中掉落。李言认出那与王铁匠妻子的玉佩纹路相合,趁着混乱捡起。转身时,正对上陈清婉冷凝的目光。少女踩着满地狼藉走来,软剑还滴着血:"既然看见了..."李言扑通跪地,将玉佩高举过头顶:"奴...只想物归原主。"
陈清婉盯着他结痂的掌心,忽将软剑入鞘:"还挺有胆的嘛。"转身时,月白裙摆扫过他发颤的指尖。当夜,陈清霄带着一群恶仆闯入马厩。"听说你这贱奴想攀高枝?"他一脚踩在李言背上,"敢靠近三妹妹半步,本少爷就把你做成灯笼!"说着挥挥手,几个护院狞笑着围上来,皮鞭如雨点般落下。
老周头冲出来想阻拦,却被一脚踹倒:"老东西也想找死?"李言蜷缩在泥水里,听着陈清霄远去的笑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竹哨。窗外雨打芭蕉,他望着玉佩上流转的幽光,眼底映出两簇不灭的星火——在这吃人的陈家大宅,他这只阶下囚,终要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刃。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尘芥,也会在黑暗中积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