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苏慕言裹紧了身上的熊皮披风,站在西院的廊下,看着老李将最后一只信号弹装箱。那信号弹的绿光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极了此刻军营里某些人看他的眼神。
“公子,要不还是我送去吧?”老李将箱子捆好,看着苏慕言苍白的脸,满脸担忧,“您这身子,经不住营里那些风言风语。”
苏慕言摇摇头,咳嗽了两声:“没事,总要习惯的。”
自断云谷的计策定下后,营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说他一个江南来的病秧子,凭什么对军务指手画脚。后来不知是谁起的头,竟说他是三皇子派来的奸细,故意用些花哨的机关术迷惑将军,实则是想里应外合,断送北境的根基。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在军营里飞得到处都是。苏慕言去送图纸时,总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那些眼神里有怀疑,有鄙夷,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走吧。”苏慕言提起箱子,动作有些吃力。箱子不重,但连日来的流言让他心力交瘁,旧疾又犯了,总觉得气短。
老李想帮他提,却被他拦住了:“我自己来就行。”
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自己走的路。躲是躲不过的,唯有坦然面对。
穿过营房时,巡逻的士兵们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人故意提高了声音:“哟,这不是咱们营里的‘智多星’吗?又去给将军献什么妙计啊?”
“我看是去递消息吧?”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接话,“毕竟是江南来的,心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苏慕言心上。他攥紧了手里的箱子,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老李气得发抖,想冲上去理论,却被苏慕言拉住了:“别理他们。”
主帐就在前面,门口的亲兵看到他们,眼神复杂。苏慕言深吸一口气,刚要上前,就被一个粗犷的声音拦住了。
“站住!”
苏慕言回头,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士兵,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是张副将手下的人,叫王奎,出了名的鲁莽。
“王大哥有事?”苏慕言的声音很平静。
“有事?”王奎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我倒要问问你,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是不是给匈奴的信号?”
“这是信号弹,将军知道的。”
“将军知道?我看是你哄骗将军吧!”王奎伸手就要去抢箱子,“让我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住手!”老李挡在苏慕言身前,“这是给将军的东西,你也敢动?”
“一个下人也敢拦我?”王奎一把推开老李,老李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苏慕言眼神一冷,侧身护住箱子:“王大哥,这是军务,你若是拦着,便是违抗军令。”
“违抗军令?”王奎冷笑,“我看你才是违抗军令的奸细!兄弟们,把他抓起来,搜他的箱子!”
几个跟在王奎身后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个个凶神恶煞。苏慕言握紧了箱子,心里有些发慌。他知道这些人是故意找茬,就算他拿出将军的令牌,他们也未必会听。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谁敢动他试试?”
众人回头,看见萧策站在不远处,穿着玄铁甲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赵虎,也是一脸怒容。
“将军!”王奎吓得腿一软,连忙低下头,“末将……末将只是想检查一下苏公子的箱子,怕他……”
“怕他什么?”萧策一步步走近,身上的寒气几乎能将人冻住,“怕他一个病秧子,用这信号弹砸死你?”
王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萧策走到苏慕言身边,目光扫过他紧攥着箱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又看了看被推倒在地的老李,眼神更冷了:“谁让你们动我的人?”
“将军,我们……”
“闭嘴!”萧策厉声打断他,“王奎以下犯上,目无军纪,拖下去,杖责三十,扔进大牢!”
“将军!”王奎猛地抬头,满眼不敢置信,“末将是为了军营……”
“为了军营?”萧策冷笑,“为了军营就可以随意欺压同僚?为了军营就可以听信谣言,污蔑忠良?”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士兵,“还有谁觉得苏公子是奸细?站出来,我一并处置!”
士兵们吓得纷纷低下头,没人敢说话。刚才还喧闹的营道,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萧策看向苏慕言,语气缓和了些:“箱子给我。”
苏慕言将箱子递给他,指尖微微颤抖。刚才的冲突虽然短暂,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喉咙里又开始发紧,忍不住咳嗽起来。
“又咳了?”萧策皱眉,伸手想替他顺顺气,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而对赵虎说,“带老李去看军医,给他拿点药。”
“是。”赵虎扶起老李,临走前狠狠瞪了王奎一眼。
萧策拎着箱子,对苏慕言说:“跟我来。”
苏慕言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主帐。
帐内暖意融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萧策将箱子放在案上,转身看着苏慕言:“刚才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有用吗?”苏慕言轻声说,“他们认定了我是奸细,就算我拿出证据,他们也不会信。”
萧策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是我没管好手下。”
“不关将军的事。”苏慕言摇摇头,“流言蜚语,本就防不胜防。”
他知道,这些流言的背后,未必没有张副将的影子。张副将被杖责后,虽然表面上服服帖帖,心里却未必没有怨恨。而他,就是那个最好的发泄口。
萧策沉默了。他知道苏慕言说的是实话。军营里的流言,就像北境的风沙,无孔不入。他可以处置王奎,可以杖责张副将,却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你放心,”萧策忽然说,“我会想办法的。”
苏慕言看着他,眼神复杂。他知道萧策的好意,可他也知道,萧策越是维护他,那些流言就会越盛。
“将军,其实……”
“别说了。”萧策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是我萧策带来的人,我就不会让你受委屈。”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你,我信你。”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苏慕言的全身。他看着萧策,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和信任,忽然觉得,那些流言蜚语,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谢谢将军。”苏慕言的声音有些沙哑。
萧策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软了下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信号弹都调试好了?”
“嗯,绿光和红光都试过了,能穿透黑风。”
“好。”萧策点点头,打开箱子,拿出一只信号弹仔细看着,“有了你这东西,断云谷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苏慕言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说:“将军,其实我有个想法,可以让流言少一点。”
“什么想法?”
“让我去给士兵们讲讲机关术吧。”苏慕言轻声说,“让他们知道,我做的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妖术,而是能帮他们杀敌、保命的工具。”
萧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苏慕言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赢得大家的信任。这比他强行压制流言,要有效得多。
“你确定?”萧策有些担心,“士兵们大多粗鲁,怕是会……”
“我不怕。”苏慕言的眼神很坚定,“总要试试。”
萧策看着他,忽然笑了:“好,我陪你去。”
下午,演武场边围了不少士兵。他们听说苏公子要讲机关术,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有人不屑,有人好奇,还有人等着看他出丑。
苏慕言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有些紧张。萧策站在他身边,给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各位兄弟,”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却通过萧策让人准备的扩音筒传得很远,“今天我不是来给大家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想给大家看看,我做的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他让人抬上几个机关模型,有能自动开合的城门,有能发射短箭的弩车,还有他最得意的——那只修复好的机关雀。
“这是机关城门,”苏慕言指着模型,“只要转动这个齿轮,城门就能在三息内关闭,比人力快三倍。在敌人攻城时,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演示着机关的运作,齿轮转动的声音清脆悦耳,城门果然快速开合,引来一片惊叹。
“这是连弩车,一次能发射五支短箭,射程比普通弩箭远十步。”
“这是机关雀,能模仿真雀的飞行,用来传递消息,比信鸽更隐蔽。”
苏慕言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他的机关术精巧绝妙,让在场的士兵们大开眼界。那些原本不屑的人,渐渐收起了轻视;那些好奇的人,听得聚精会神。
最后,苏慕言拿起那只信号弹:“这是信号弹,断云谷一战,它会告诉大家,敌人的粮草在哪里,我们该从哪里进攻。它不是什么妖术,而是能帮我们打赢仗的工具。”
他点燃一只信号弹,绿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引得士兵们一阵欢呼。
萧策站在一旁,看着苏慕言。少年站在高台上,穿着简单的棉袍,脸色依旧苍白,却挺首了脊背,眼神明亮,像有光在里面跳动。他忽然觉得,这病秧子身上,藏着一种连北境的风沙都吹不灭的韧性。
演示结束后,士兵们的态度明显变了。有人上前问他机关的原理,有人请教如何操作,还有人不好意思地道歉,说之前不该听信谣言。
苏慕言一一解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竟让人觉得,这江南来的书生,也没那么格格不入。
回到西院时,天色己经晚了。老李熬了姜汤,给苏慕言驱寒。
“公子,您今天可真厉害!”老李笑得合不拢嘴,“那些士兵看您的眼神,都变了!”
苏慕言喝着姜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了不少:“只是让他们知道真相而己。”
“可这真相,是您用自己的本事换来的。”
苏慕言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流言不会因为一次演示就彻底消失,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而另一边,主帐里。萧策看着地图,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赵虎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惊讶地说:“将军,您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萧策收起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只是觉得,咱们这北境军营,总算有点不一样了。”
赵虎挠挠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萧策看着窗外,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清冷的光。他想起苏慕言站在高台上的样子,想起他讲解机关术时认真的眼神,心里忽然觉得,这北境的风沙,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流言蜚语或许还会再起,但他知道,只要他和苏慕言同心同德,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铁甲与药香,北境的风雪与江南的智慧,终将在这军营里,谱写出一段属于他们的传奇。
夜色渐深,军营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西院的灯还亮着,药炉里飘出淡淡的药香,混着月光,在这北境的寒夜里,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