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府的经卷库弥漫着陈纸与檀香的气息。洪秀全枯瘦的手指拂过《旧遗诏圣书》烫金封面,烛火在书页的拉丁文间跳跃。“林卿可知,”他指尖停在一幅铜版画上——画中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首刺云霄,“这罗马教廷,竟敢称朕的‘天父观’是异端?”
林长东推开北窗。月光泼在秦淮河上,河面漂着为圣库运粮的破船,舷边水痕线比三日前又高了三寸——那是饥民刮走的船底苔藓。“教廷有十万卷神学典籍,可曾救活一个饿殍?”他忽然将洪秀全的手按在冰冷窗棂,“但陛下若亲临梵蒂冈,站在圣坛宣讲‘天下一家’……”指尖划过教堂穹顶画,“这金顶之下,便是您的新天京!”
烛火“啪”地爆响。杨秀清的刀鞘撞翻经架,羊皮卷滚落脚边:“妖言惑主!出了天京城,您就是——”
“就是洪秀全。”林长东踩住滚落的经卷,“不是‘天王’,不是‘天兄’,是写《原道救世歌》的洪先生。”他抖开库尔班的万民伞残片,伞骨豁口处露出细密齿轮,“新疆三万孩童拼装‘护疆锁’时,咬合的每一枚齿牙都刻着本名。”伞面忽倾,齿轮滚向洪秀全掌心,“陛下之名,该刻在青史齿牙间,还是困在金陵囚笼里?”
---
### 金钥启天门
洪秀全的龙袍在晨光中褪成旧绸。他立在观星台,看城下试验田的棉苗蔫垂泛黄——那是林长东所赠的新疆棉种,水土不服。
“罗马的土,可种得活朕的稻?”他捻着稻穗,穗尖干瘪如爪。
林长东劈开竹筒。水从坎儿井模型顶端泻下,流经棉田绕向稻畦:“此谓‘分流灌土’之术,迪化匠人用此法治盐碱地。”水流忽漫过稻穗模型,他拔掉稻区竹塞,“若水道淤塞……”棉苗模型在倒灌的浑水中浮起。
杨秀清的冷笑刺破寂静:“林大人好计谋!调虎离山后,这万里江山——”佩刀猛然劈断棉苗模型,“就该姓林了?”
刀光闪处,林长东怀中滚落银链钥匙。月光玉坠在碎竹片上打转,玉髓里的坎儿井网脉折射出七彩虹光,恰映在洪秀全眼底。
“臣要这江山何用?”林长东抓起钥匙按进泥地,“新疆的闸门等这钥匙开,湖南的饥民等圣库粮救!”钥匙突然被洪秀全攥住,老茧着玉髓深处的微雕渠线,像抚摸一条苏醒的龙。
---
### 圣殿惊雷
离宫前夜,杨秀清的红头巾在军械库暗影里翻飞。“天王中了妖法!”他踹开弹药箱,铅弹如黑豆倾泻,“明日林妖送驾时,听我刀响为号——”
寒光忽至!林长东的匕首钉在箱沿,刃锋距杨秀清喉结三寸。“东王可闻此声?”他转动匕首柄,机括“咔哒”轻响——刃身中空处滑出卷圣库密账,某页朱批刺目:“购西洋怀表百只,耗米千石”。
杨秀清的红巾无风自动:“天父需此物计时布道……”
“天父可知?”林长东抖开账册夹页——秦淮歌妓的卖身契,赎金栏填着“怀表两只”,“您用米换的表,正锁着同胞姐妹的脚链!”
帐外忽起马蹄疾响。洪秀全的白马掠过窗隙,鞍后绑着褪色的万民伞。
---
### 血溅经台
仪凤门下,百官蟒袍缀露。洪秀全的青布轿帘掀起,露出半截竹杖——杖头削成十字架形状。
“启程。”两个字轻如叹息。
杨秀清的红巾骤然扬起!佩刀出鞘声撕裂晨雾:“诛林妖,护真主!”三百刀斧手从粮车后暴起,白刃汇成寒流。
林长东旋身避过劈颅刀风。肘击敌喉夺刃时,怀中滚落阿月尔的银铃——那夜新疆别离的信物。铃声激鸣中,他想起巴图所授的哈萨克摔跤术,反手将刺客掼向粮车!
“看真主!”林长东的吼声震落门楼积尘。众人抬首,见洪秀全独立轿顶,竹杖十字架高举过顶。晨光穿透杖身,在杨秀清脚下投出十字阴影。
“天父……弃我?”杨秀清踉跄跌进光斑。
林长东怀中猛震!阿月尔缝在内袋的“护心镜”烫如烙铁——那面嵌着七星铳击针的铜镜。他扯断缝线掏镜对准杨秀清,指节叩向镜背玉钮——
“砰!”
枪声炸响。镜面硝烟弥漫,杨秀清的红巾缓缓飘落。他眉心一点朱砂似的弹孔,身后《天父诗》经幢轰然倒塌,纸页如白蝶纷飞。
林长东吹散镜面青烟。铜镜背面錾刻的维吾尔谚语在血光中凸现:
**真正的猎鹰
不啄笼中残食**
---
### 破云舟
洪秀全的竹杖点在长江波涛图:“此去罗马,走海路还是陆路?”
“乘‘镇海号’。”林长东展开运河图。代表铁骆驼的墨点正沿漕河北上,“此舰载重千吨,舱底设纺机,沿途收棉纺布;甲板置铁犁,泊岸便垦荒。”他忽在洛阳节点画圈,“此处卸您换乘马车,携《天朝田亩制度》手稿拜会河南饥民——”
“且慢!”洪秀全劈手夺笔。朱砂圈住长江入海口,“先到上海,朕要亲见英夷炮舰!”笔尖猛然戳穿图纸,“若其舰坚……”眼底燃起二十年前的火焰。
林长东的银钥插入图孔。钥匙转动间,运河图裂隙处现出巴里坤铁矿的微雕。“回程时,此舰满载英吉利炼钢术。”钥齿咬合声清越,“抵天京日,圣库堆的将不是霉米,是能造巨舰的精钢!”
江风卷过仪凤门。洪秀全的竹杖十字架忽掷向林长东:“以此架为舰首像!”杖身裂开,内里竟刻满广西老信徒的名讳——那些他初创拜上帝会时的同村兄弟。
残阳熔金时,林长东独立城楼。脚下是杨秀清未干的血迹,怀中是洪秀全的竹杖十字架。晚风送来秦淮河上的人语,依稀是库尔班教他的维吾尔民谣:
**孤鹰离巢日
百雀始归林**
他忽然懂得,这枪声击碎了神权的枷锁,却点燃了千万人脚踏实地的生路。洪秀全终将成为洪先生,而这片疮痍大地,正迎来它最真实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