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聘礼!”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悲愤和自嘲,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铁渣子,混着喉咙里的血腥味,狠狠砸进手机话筒里。
没等电话那头老刘的哭嚎再起,拇指带着一股子戾气,狠狠戳断了通话。破手机的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糊满干涸血污、灰尘、冰屑的鬼脸,还有眼底那抹压不住的、被逼到绝境的凶光。
操!
青丘执礼!
好!好得很!纳吉是吧?聘礼是吧?堵门是吧?
老子还没死呢!倒要看看你们这群狐狸精,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股邪火混合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顶了上来,暂时压倒了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右臂那沉甸甸的“山岳”感。
爬!
爬过去!
看看这他娘的“催命聘礼”!
左手死死攥着那两张沾了灰的救命红票子,手背上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撕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渗血。右臂那条被灰白冰壳覆盖、老砚台死死压着的“玄冰棺材”臂,在地上拖行,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摩擦着冰冷的水泥地,留下一条细碎的冰屑痕迹。
一步。一挪。一蹭。
每一次拖动右臂,都像是拖着一座微缩的山丘,牵扯得全身骨头嘎吱作响。胸口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左臂的麻木和剧痛交织,让支撑变得极其艰难。
巷子里清冷的空气带着上午残留的凉意,还有隔壁“刘记”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骨汤、辣椒油和……一丝若有若无骚动的麻辣烫气息。
越来越近。
“刘记”那油腻腻的玻璃门就在眼前。
隔着门,老刘那变了调的、带着哭腔的嚷嚷己经清晰可闻:
“……让让!都让让!别碰!千万别碰!……张道长!张道长救命啊!您可算……算……呃?”
最后一声“呃”,带着明显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呆滞。
因为,我“爬”到了门口。
我靠在“清玄居”冰冷的门框上,喘得像个破风箱,汗水混着污垢从额角滚落,糊住了视线。勉强抬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蹭了蹭眼,抬头望去。
“刘记”门口,景象……极其扎眼!
老刘和他那胖老婆,像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傻愣愣地站在自家紧闭的卷帘门前,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眼珠子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惊恐、茫然、还有一丝……看疯子似的荒谬。
而让他们如此失态的根源,就在他们店门口的空地上——
红!
铺天盖地的红!
不是那种喜庆的正红,是一种……更沉、更暗、带着某种妖异质感的……朱砂红!
十六口!
整整十六口!
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约莫半人高的方正木箱!通体刷着这种沉郁的朱砂红漆!漆面光洁如镜,在上午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种冰冷、粘稠、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每一口箱子的顶盖中央,都用浓墨重彩的金粉,勾勒着一个巨大的、笔锋凌厉到近乎狰狞的——
“囍”字!
金粉在朱砂红的底色上,刺目得如同刀锋划开的伤口!
十六口贴着巨大“囍”字的朱红箱子,如同十六口缩小版的妖异棺椁,整整齐齐、无声无息地……堵死了“刘记”麻辣烫的整个门面!将卷帘门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两边狭窄得连只猫都钻不过去的缝隙!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喜庆的“囍”字,配上棺材般的朱红箱子,堵在油腻喧闹的麻辣烫店门口,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性和荒诞!难怪老刘吓得魂飞魄散!
更扎眼的是,在这十六口朱红“囍”字箱的前方,正对着巷子口的方向,还铺着一条……同样朱砂红色的绸布!
绸布不宽,约莫三尺,从巷口一首延伸过来,正好铺到“刘记”门口这堆箱子前,如同一条……通往某种禁忌仪式的……红毯!
红绸铺地,囍字压门!
这排场……这阵仗……
一股寒气,比右臂的冰冷更甚,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捏着钞票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青丘涂山氏!
这就是他们的“纳吉”?!
这就是他们的“聘礼”?!
他妈的……这是下聘还是送葬?!
“张……张道长?” 老刘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困惑,他胖乎乎的手指哆嗦着指向那堆妖异的箱子,又指向红绸尽头,“您……您看!那……那张纸!就……就贴在巷口的墙上!写……写的是您的名字!”
我顺着他的手指,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越过那十六条堵门的“妖棺”,投向巷口方向。
在红绸起始的地方,巷口那面布满涂鸦和小广告的灰墙上,果然贴着一张……东西。
不是纸。
像是一幅……卷轴?
卷轴不大,质地非布非纸,隐隐透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在灰扑扑的巷口墙壁上,异常显眼。
卷轴展开,上面用极其工整、甚至带着一丝古板韵味的……银粉小楷,写着一行字。
字迹清晰,在巷口的光线下,银光流转。
“涂山氏纳吉之礼,奉于张氏清玄门前。佳期未至,礼不可逾,暂寄邻家。酉时三刻,自当亲取。涂山玥 谨具。”
落款处,没有印鉴。
只有一枚……用淡金色丝线绣成的、极其小巧精致、却透着无边魅惑与威严的……九尾狐侧影!
轰!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涂山玥!
果然是她!
纳吉之礼?奉于张氏清玄门前?佳期未至,礼不可逾?所以……堵在老刘门口?!还他妈“暂寄邻家”?!
酉时三刻?自当亲取?!
一股被彻底戏耍、被当成蝼蚁般随意安排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涂——山——玥——!!!”
我再也忍不住,对着那堆刺眼的朱红箱子和那条冰冷的红绸,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愤怒和憋屈的嘶吼!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撞出回音,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喵——!” 一只趴在墙头打盹的野猫被吓得魂飞魄散,凄厉地尖叫一声,炸着毛窜得无影无踪。
老刘和他老婆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在地,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即将被恶鬼拖入地狱的疯子?还是看一个……即将迎娶恶鬼的新郎官?
“张……张道长……” 老刘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这……这到底……是……是您的……?”
“闭嘴!” 我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他,那眼神里的凶戾和疯狂,吓得老刘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胖脸煞白。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右臂上那沉重的冰壳似乎也被这巨大的情绪波动引动,冰层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开裂般的“咔嚓”声,皮肤下那些凝固的暗红幽蓝纹路似乎……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压在手肘处的老砚台,猛地一震!一股更加浑厚沉重的力量瞬间涌出,死死压下了那丝悸动。
不能乱!
不能炸!
现在炸了,就真他妈成笑话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暴走的冲动。目光再次扫过那十六条堵门的朱红“囍”字箱,扫过那条冰冷的红绸路,最后定格在巷口那副银粉卷轴上。
涂山玥……
好手段!
好一个“礼不可逾”!
好一个“暂寄邻家”!
这是在逼我!
逼我三天后,必须在她面前,亲手打开这些箱子!接受这他娘的“纳吉之礼”!否则,老刘这店……就别想开了!甚至……可能还有更可怕的后果!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狠狠勒住了心脏。
“呼……呼……” 我喘着粗气,眼神冰冷地看向面无人色的老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老刘。”
“哎……哎!您……您说!” 老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些箱子……” 我指了指那堆妖异的朱红,“别动!碰都别碰!当它们……不存在!”
“啊?!” 老刘和他老婆同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不……不动?那……那我的店……”
“店死不了!” 我粗暴地打断他,“三天!最多三天!这些东西……自然会消失!”
“三天?” 老刘的胖脸皱成了苦瓜。
“对!三天!” 我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他和他老婆惊恐绝望的脸,“这三天,你们该干嘛干嘛!就当门口……堆了几块红石头!要是有人问起……” 我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带着点恶趣味的冷笑,“就说……是道爷我的……嫁妆!”
“嫁……嫁妆?!” 老刘和他老婆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这他妈得是娶了个什么玩意儿,才能有这种堵门的嫁妆?!
“对!嫁妆!” 我懒得再解释,也无力解释,目光转向老刘手里还拎着的一个油腻腻的打包袋,里面装着几根油条和两杯豆浆——估计是刚才想给我送来的早饭。
饥饿感再次如同饿狼般袭来。
“吃的!” 我左手伸过去,一把夺过那油腻的袋子,动作粗暴得让老刘又是一哆嗦,“算……算你补的……精神损失费!”
说完,我也不管老刘和他老婆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左手攥着那两张红票子,胳膊肘夹着早餐袋,拖着那条沉重如山的“玄冰棺材”臂,一步一挪,一步一蹭,艰难地转过身,朝着自家那黑洞洞敞开的“清玄居”门口……
“爬”了回去。
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或许是三道,加上他老婆)混合着恐惧、同情、荒谬以及深深困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我狼狈不堪的背影上。
还有……巷口那副银粉卷轴,在阳光下,那枚淡金色的九尾狐绣像,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我,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般的弧度。
红绸铺地。
囍字堵门。
嫁妆如山。
“清玄居”黑洞洞的门,像一个沉默的巨口,将我狼狈的身影吞没。
门内,是冰冷、死寂、一片狼藉的战场。
门外,是喧嚣渐起的人间烟火,和……那十六条无声矗立、散发着妖异气息的朱红“囍”字箱。
三天。
酉时三刻。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滑坐在地,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道袍。
打开早餐袋,油条冰冷的油腻味混合着豆浆的甜腥钻进鼻腔。
我抓起一根冰冷的油条,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尽力气撕咬、咀嚼,仿佛在撕咬那看不见的敌人。
目光,却死死地落在了左手边冰冷的地面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那方沾满我血迹墨渍、沉重如山的——老砚台。
还有,那柄冰冷刺骨、斧面盘龙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凝练的——“镇岳”。
《镇岳玄功》的口诀,如同冰冷的溪流,在疲惫而愤怒的脑海中,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自行流转。
“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
涂山玥……
青丘执礼……
纳吉……
验货……
我狠狠咽下嘴里冰冷的油条渣子,眼底凶光毕露。
“妈的……”
“这‘嫁妆’……”
“道爷……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