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沉又静。
小破院里只有福伯微弱的呼吸声。
叶缝秋没点灯,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眼睛在黑暗里睁着。
像一头蛰伏的伤兽。
院墙外,悉悉索索的声音,耗子啃木头似的,又来了。
“妈的…真…真是这儿?”一个压得极低、带着颤音的男声。
“废话!老子盯了一下午!就这破院!那小子背个半死老头进去就没出来!”
“五千两啊…还有血狼帮的赏…够咱们兄弟快活一辈子了…”
“别他妈废话了!翻进去!小心点!听说这小子扎手!”
噗通!噗通!
两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接着是极其轻微的、踩着碎石的脚步声,朝着主屋摸来。
黑暗中,叶缝秋无声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丹田里那点可怜的焚剑内气,像火星一样被艰难地引燃。
对付这种货色,够了。!
吱呀——
门栓被薄刀片一点点拨开的声音,又细又磨人。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尖嘴猴腮的脑袋探了进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适应着屋里的黑暗。
就在他半个身子刚挤进来的刹那!
呼!
一道黑影,如同贴地滑行的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后!冰冷、带着一丝微弱却刺骨灼热感的硬物,瞬间贴上了他的脖颈!
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喉咙!
“呃…”尖嘴猴腮浑身一僵,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
“谁派你们来的?”叶缝秋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锈铁。
“大…大侠饶命!饶命啊!”尖嘴猴筛糠似的抖,牙齿咯咯打架,“没…没人派!是…是黑虎帮的…小的…小的们就是镇上混口饭的…看…看您…像是值钱的…就想…”
“值钱?”叶缝秋的声音更冷了,剑锋微微下压,一丝热力透入皮肤。
“画像!海捕文书!五千两!还有…还有血狼帮的千两黄金!”另一个刚翻进院子、还没来得及靠近的同伙,借着门外微弱的光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竹筒倒豆子般嚎了出来,“小的…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大侠饶命!饶命啊!”
叶缝秋眼神一凝。海捕文书果然到了。血狼帮的悬赏也人尽皆知了。
“说!镇上还有什么人在找我?”他手上的力道又加一分。
“有!有!”尖嘴猴腮感觉脖子都快被烫熟了,哭喊着,“镇东头…‘西海客栈’…住了几个生面孔,腰里鼓鼓的,像是别着公门家伙!说话…说话带着州府那边的腔调!还有…还有南边牲口市附近,有几个生脸孔,眼神凶得很,身上有股…有股狼骚味,像是血狼帮的探子!”
叶缝秋默默记下。
“还…还有!”跪着的那个抢着补充,像是要戴罪立功,“今天晌午,镇里最大的‘悦来客栈’来了一拨人!气派得很!领头的是个穿蓝绸衫的老爷子,袖口绣着…绣着云彩似的花纹!后面跟着几个年轻人,都挎着剑,趾高气扬的!听…听掌柜的嘀咕,好像是…是流云剑宗的大人物!来采购东西,准备那个…那个什么开山门大典的!”
流云剑宗!外门执事!
叶缝秋心头一动。栖霞山…州府…或许…
“大…大侠!小的们知道的都说了!求您高抬贵手!当个屁…把我们放了吧!”两人磕头如捣蒜,一股屎臭味也弥漫开来。
叶缝秋皱了皱眉。在镇上杀人,动静太大,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他手腕一翻,剑柄狠狠砸在尖嘴猴腮的后颈。
咚!那人哼都没哼,软倒在地。
“滚!”他冰冷的目光扫向跪着的那个。
“谢大侠!谢大侠不杀之恩!”那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拖起昏迷的同伙,跌跌撞撞翻墙跑了,留下地上一滩污秽。
叶缝秋关上门,插好门栓。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松,实则又牵动了内伤,喉咙里涌起腥甜。
他强压下去。
此地…真不能待了。
第二天一早。
叶缝秋换了身勉强干净点的旧布衣,用头巾仔细包好灰白的鬓角,脸上多扑了点灰,遮住过于憔悴的脸色。
他把福伯托付给隔壁一个看起来还算忠厚的孤寡老妪,塞了些碎银子,只说是远房叔侄,叔父病重需静养几日。
他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外面的风声。需要了解那个流云剑宗。
悦来客栈。
清河镇最大的客栈,三层楼,气派。
大堂里人声鼎沸,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划拳声、江湖人的高谈阔论声,混成一锅粥。
叶缝秋低着头,找了个最角落、柱子后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几个粗面馒头。
耳朵,捕捉着大堂里所有的声音。
“张总镖头!这趟走完,该歇歇了吧?听说州府那边,流云剑宗要开山门了?您家小子不去试试?”
“嗨!那臭小子,三脚猫功夫,去了也是丢人!倒是李老弟你,消息灵通,给哥哥说说,这次剑宗收徒,有啥新规矩没?”
“规矩?嘿!拳头大就是规矩!不过听说,今年州牧大人那边,好像也要派人去观礼,还带了些世家子弟…水浑着呢!”
“世家子弟?呸!还不是靠祖宗余荫!真要论手上功夫,还得看咱们这些刀头舔血的!”
“嘘!小声点!看见那边靠窗那桌没?蓝绸衫,袖口绣流云的!就是剑宗来的执事和弟子!采购物资的!别惹事!”
叶缝秋眼角余光扫过去。
靠窗一桌,西个人。
主位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容清癯,穿着质料上乘的蓝色绸衫,袖口果然用银线绣着飘逸的流云纹。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眼神平静,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旁边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都穿着同样制式的青色劲装,袖口也有简化流云纹。
他们坐得笔首,腰间的长剑款式统一,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傲气,对周围嘈杂的环境似乎有些鄙夷,自顾自地低声交谈着。
这就是宗门弟子…
叶缝秋收回目光,默默啃着馒头。
他听着那些镖师、行商、独行客的议论,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州府势力、江湖规矩、剑宗传闻的碎片信息。
州府由州牧掌控,手握重兵,但江湖大宗门地位超然。
流云剑宗是云州顶尖宗门之一,开山门是底层武者一步登天的机会,但竞争残酷,水很深。血狼帮主要在地方上活动,州府那边似乎也有靠山…
信息杂乱,但拼凑出模糊的轮廓。栖霞山…州府…似乎是一条路。
一碗面吃得索然无味。他正准备结账离开。
忽然。
一种极其细微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羽毛拂过皮肤,让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立起!
不是那些高谈阔论的镖师,也不是那几个傲气的剑宗弟子。
叶缝秋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扫向斜对面另一张角落的桌子。
那里坐着一个灰衣人。
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桌上放着一壶酒,两碟小菜。他坐得很稳,气息沉稳得如同磐石,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
就在叶缝秋目光扫过的瞬间,那斗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叶缝秋的心,猛地一沉。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刚才竟完全没注意到!
对方的气息收敛得极好,但那种沉稳,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此人不简单!绝非黑虎帮的混混,也不是州府的公人,更不是血狼帮那种外露的凶戾。
他对自己…似乎多看了两眼?
是好奇?还是…认出什么了?
叶缝秋不动声色地放下几个铜板,拿起旁边用破布包好的几味药材(主要是那玉髓芝粉和老山参),低着头,起身,朝着客栈门口走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平静却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了喧嚣,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背上。像一根无形的针。
首到他走出客栈大门,融入外面街道的人流,那道目光才似乎被隔断。
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叶缝秋加快了脚步,朝着租住小院的方向走去。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个灰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