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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观的梆子敲过九下时，光尘还在烛灯下研墨。白天推磨时绑在手腕的沙袋被解下来放在桌边，磨盘里的糯米粉己换成了松烟墨，砚台里的墨汁被他研得发亮，像一汪深潭。他盯着砚台里自己的倒影，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从辰时推磨到酉时画符，此刻丹田的热气都因疲惫而变得微弱。
“啪嗒。”
一滴墨汁溅在新铺的黄表纸上，晕开个不规则的黑点。光尘懊恼地放下墨锭，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他己经连续三天练习止血符，最好的一张也只是让符胆处的朱砂微微发热，离师父那种“冒白烟变红线”的境界还差得远。
“还不睡？”
清虚道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酒气。光尘抬头，见师父披着件灰色斗篷站在月光下，手里拎着个陶制酒壶，壶嘴还在往下滴着琥珀色的液体。
“师父，您又喝酒了？”光尘好奇地看着酒壶。他从未见师父白天喝酒，每次都是深夜画符时才拿出酒壶，边喝边画，这是师父一个奇怪的癖好。
清虚道长走进来，将酒壶放在画符桌上，壶底在木桌上磕出“笃”的一声。光尘这才看清，师父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休息好。“画符需‘神完气足’，”他拿起狼毫笔，在酒壶口蘸了蘸，“酒能通神，亦能壮胆。”
光尘凑近闻了闻，酒气中夹杂着一股草药味，不像村里老汉喝的烧刀子。“师父，这是什么酒？”
“‘符酒’。”清虚道长拧开壶盖，往砚台里倒了三滴酒，墨汁立刻泛起细小的泡沫，“用雄鸡血、朱砂根和陈年米酒泡制，画符时饮一口，可助气劲贯通。”他说着便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沾湿了道袍前襟。
光尘眼睁睁看着师父将沾了酒的笔伸进砚台，墨汁与符酒混合后变成深紫色，在烛光下隐隐发亮。更神奇的是，师父握笔的手腕不再像往常那样沉稳，而是带着一丝微颤，笔尖落在黄表纸上时，竟画出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条醉汉走的路。
“师父，您这是画什么符？”光尘看得呆住了。这符的笔画比他画的还歪扭，完全看不出“雨”字头或“敕”字，倒像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
清虚道长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喝酒、蘸墨、落笔。他每喝一口酒，眼神就亮一分，笔尖的动作也更流畅一分。当第七滴符酒滴在符胆处时，整张符纸突然“嗡”地响了一声，上面那些歪扭的线条竟自行排列组合，化作一条昂首挺胸的朱砂麒麟，在黄表纸上缓缓游走。
“这是‘麒麟镇煞符’！”光尘失声喊道。他在《符篆基础》的插图里见过这符，据说能镇住百年以上的邪煞，是高阶符篆之一。
清虚道长放下笔，又喝了一口酒，麒麟符上的朱砂渐渐凝固，变成暗红色的浮雕。“此符需‘酒后乱意，意中藏神’，”他指着符纸上麒麟的眼睛，“你看这两点，乃用‘点睛之笔’，需在酒意最浓时落下，方能赋予符灵。”
光尘伸手想摸符纸，却被一股无形的热气烫得缩回手。那麒麟符散发出的阳气比糯米粉强百倍，让他丹田的热气都跟着躁动起来。“师父，您喝酒画符，是不是功力会变强？”
清虚道长将符纸卷好，塞进光尘怀里：“非功力变强，是‘意’变活了。”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眼神忽然变得悠远，“当年我师父教我画‘五雷符’时，曾说：‘符无定形，意到则灵。酒能破执，亦能通神。’”
光尘似懂非懂地点头，怀里的麒麟符还在微微发烫。他想起这几天画符时的小心翼翼，每一笔都按图谱来，反而总是失败。也许师父的怪癖里，藏着画符的真正秘诀。
“试试？”清虚道长将酒壶推到他面前。
光尘吓了一跳：“我……我还小，能喝酒吗？”他在乱葬岗时闻过逃荒人身上的酒气，那味道呛得人咳嗽。
“只一滴。”清虚道长用指尖蘸了酒，点在光尘舌尖。
一股辛辣的暖流瞬间从舌尖滑到丹田，光尘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但奇怪的是，这股暖流过后，丹田的热气竟变得比平时活跃十倍，像烧开的水一样翻腾起来。
“意守丹田，引气到笔。”清虚道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光尘连忙拿起笔，蘸了砚台里的符酒墨汁。此刻他的手腕不再发酸，反而充满了力量，丹田的热气顺着手臂首冲指尖。笔尖落在黄表纸上，竟不由自主地画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笔自己在动。
“继续！”清虚道长在一旁鼓励。
光尘深吸一口气，跟着感觉走，不再去想图谱上的笔画。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又添了三道斜线，最后在符胆处重重一点——
“滋啦！”
符纸冒起一缕青烟，刚才那些混乱的线条竟组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人脸，眼睛鼻子俱全，还吐着舌头。
“这是……‘调皮符’？”清虚道长看着符纸，忍不住笑了，“此符能让孩童听话，倒是适合你这年纪画。”
光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符，但这是他第一次不按图谱画出有灵的符。他能感觉到，刚才喝酒后，体内的气劲确实变得更灵活了。
“记住这种感觉，”清虚道长收起笑容，“画符如用兵，不可墨守成规。但需知‘酒能助画，亦能乱神’，若无深厚内气支撑，强行饮酒画符，只会伤了经脉。”
光尘连忙点头，把“调皮符”小心地收起来。他看着师父重新拿起酒壶，忽然想问关于疯老道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师父每次提到浊心师叔，眼神都会变得复杂。
“时候不早了，”清虚道长打了个哈欠，酒气更浓了，“明日起，你的‘腕力桩’改练‘酒坛提劲’，用这酒壶装满水，每日提举百次。”
光尘接过沉甸甸的陶壶，入手冰凉。他知道，这又是一个新的挑战。但想起刚才喝酒画符的奇妙感觉，他心里充满了期待。也许师父的这个怪癖，正是通往更高阶符篆的钥匙。
深夜，光尘躺在硬板床上，怀里揣着麒麟符和调皮符。烛光下，麒麟符上的朱砂微微发亮，调皮符上的笑脸也显得格外生动。他第一次觉得，画符不只是枯燥的重复，而是充满了惊喜和可能。
“师父为什么喜欢喝酒画符呢？”他喃喃自语，想起清虚道长喝酒时那悠远的眼神，“是不是因为以前遇到过很难画的符？”
他想起《符篆基础》里提到的“画符十忌”，其中一忌就是“酒后画符”，但师父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其中一定有故事，也许和疯老道说的那个“丫头”有关，也许和师父斩过的“吊睛白额尸”有关。
光尘翻了个身，丹田的热气还在缓缓流动。他决定以后要多观察师父喝酒画符的样子，把那些看似“鬼画符”的笔画记下来。也许有一天，他也能像师父那样，边喝酒边画出威风凛凛的麒麟符。
第二天清晨，光尘提着装满水的酒壶站在院子里。朝阳照在壶身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提举酒壶。手腕的酸痛感和丹田的热气交织在一起，让他想起昨晚喝酒画符时的奇妙体验。
“一百次，”他对自己说，“然后就能学新的符了。”
清虚道长站在廊下，手里拿着空酒壶，看着光尘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转身走进屋里，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个空酒壶，每个壶身上都刻着不同的符篆图案。
“丫头，”他轻轻抚摸着一个刻着桃花符的酒壶，低声说，“你看，我找到传人了。他和你一样，对什么都好奇。”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木箱上，照亮了一枚掉落的桃花瓣，那花瓣历经多年，却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粉色。清虚道长叹了口气，合上木箱，重新变回那个严肃的师父。
光尘还在院子里提着酒壶，汗水滴在青石板上。他不知道师父的过去，也不知道那些酒壶的故事，但他能感觉到，师父喝酒画符的怪癖背后，一定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情感。而他，作为师父的弟子，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揭开这些秘密，同时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一名真正的茅山道士。
这个认知让他充满了力量，手上的酒壶似乎也变得轻了些。他知道，通往高阶符篆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跟着师父，一步一个脚印，总有一天，他也能像师父那样，边喝酒边画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符篆。而现在，他只需要好好完成今天的“酒坛提劲”，然后期待着今晚的画符时间——也许师父会再喝一次符酒，让他见识更神奇的符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