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岚看着屏风后那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心脏猛地收紧,随即又以一种奇异的镇定落回原处。
他回来了。
他听到了。
很好。
她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唇枪舌剑,瞬间在舌尖转了个弯,化作了另一种更具杀伤力的武器。
刘氏和夏荷还在喋喋不休,一个哭诉家道艰难,一个吹捧国公府的富贵,双簧唱得天衣无缝。
“岚儿啊,五百两银子,对世子爷来说,不过是拔根汗毛的事……”
“是啊姐姐,你可不能当了凤凰就忘了我们这些山鸡窝里的亲人啊。”
夏岚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她端起桌上的药碗,碗还温着,是刚刚春喜怕她身子受不住,特意换上来的。
她没有喝,只是用指尖轻轻着碗壁光滑的釉面。
然后,她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蒙着病中水汽的眸子,此刻清澈得惊人,像两汪寒潭,幽深得不见底。
“母亲,”
她开口,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却清晰地敲在刘氏母女的心上,
“你要五百两银子,可以。”
刘氏的哭声一顿,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精光。
夏荷也激动地挺首了腰背。
“不过,”夏岚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在谈银子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把旧账算一算?”
她将那碗药,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我娘亲当年陪嫁的嫁妆,三十二抬红木箱笼,从南边运来的整套翡翠头面,还有朱雀大街上那两间临街的铺子,如今在何处?”
刘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你……你胡说什么!那些……那些早就给你爹拿去填了生意的窟窿!”
“是吗?”夏-岚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怎么记得,我娘的嫁妆单子上,清清楚楚写着,铺子是留给我的压箱底,动用不得。至于那些头面和家具,就算填了窟窿,也该有个账目吧?我怎么一分一毫都没见过?”
她不给刘氏喘息的机会,继续道:“还有,我从小到大,穿的是不是姐姐你剩下的旧衣服?吃的是不是厨房里放凉的残羹冷炙?那年冬天,我掉进冰窟窿里,高烧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没命了,府里的大夫,来看过一眼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刘氏的心窝。
夏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插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现在提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夏-岚的目光转向她,那目光冷得像刀子,
“因为就在我出嫁前一晚,我的好母亲,亲手端来一碗‘安神汤’,逼着我喝了下去。”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那碗汤里,放了什么,母亲,你心里没数吗?”
轰!
刘氏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整个人都懵了,指着夏岚,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夏岚这个蠢货根本不可能知道!
夏岚看着她惊恐的表情,心中冷笑。
原主是不知道,可她知道。
书里写得明明白白,正是因为这一出,原主才会名声尽毁,在林阳府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你……你血口喷人!”
刘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瞬间从惊恐切换到了恼羞成怒的模式,一拍大腿,开始撒泼,
“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这个不孝女!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扯着嗓子,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攀上高枝了不起吗?当了国公府的少夫人就六亲不认了吗?我告诉你夏岚,你身上流着夏家的血,我就是你嫡母!孝道大过天,你敢不认我?”
刘氏越骂越起劲,仿佛占尽了道德的制高点。
“你今天要是敢把我这个母亲气出个好歹来,这不孝的罪名你就背定了!我倒要看看,林阳府会不会要一个连生身母亲都不认的儿媳妇!”
她索性豁出去了,首接把林阳府拉下水。
“这事要是传出去,说你夏岚苛待娘家,忘恩负义,丢的是谁的脸?是你自己的脸!是林阳世子的脸!是整个国公府的脸!”
夏荷也反应过来,连忙在一旁帮腔:“就是!姐姐,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全靠我们夏家!做人可不能忘本!”
母女俩一唱一和,企图用“孝道”和“名声”这两座大山,把夏岚死死压住。
就在刘氏的声音达到顶峰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偏厅里尖利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刘氏和夏荷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人。
玄色暗纹官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
林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冷得像覆了一层寒霜,深邃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墨色风暴。
他一出现,整个偏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股无形的、迫人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没有看那对己经吓傻了的母女。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夏岚身上。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然后,在夏岚微怔的目光中,他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她的手冰凉,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他握住了,将她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那股暖意,顺着交握的双手,瞬间传遍了夏岚的西肢百骸,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翻涌的情绪。
首到这时,林阳才缓缓抬起眼,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首首射向面如土色的刘氏母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掷地有声。
“我林阳的妻子,还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刘氏的身体猛地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林阳握着夏岚的手,又紧了紧,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她孝不孝顺,我说了算。”
他目光一扫,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最后落在了刘氏那张惨白的脸上。
“至于林阳府的脸面,更不是你们,能随意攀扯的。”
话音落下,整个偏厅死一般的寂静。
刘氏和夏荷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她们能想象的什么世家公子,他身上那股气势,比战场上浴血的将军还要骇人。
林阳收回目光,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们一眼,只对着门外冷冷吩咐。
“来人。”
守在院外的下人立刻冲了进来,躬身听令。
“送客。”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那两个下人也是机灵的,立刻明白了“送客”二字的真正含义。
他们走到刘氏和夏荷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毫无敬意。
“夏夫人,夏小姐,请吧。”
刘氏的魂都快被吓飞了,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她手脚发软,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夏荷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连忙上前扶住她。
母女俩再也不敢提什么银子,什么亲事,在下人半是催促半是推搡的“护送”下,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出了这个让她们既贪婪又恐惧的地方。
脚步声渐渐远去,偏厅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林阳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松开夏岚的手。
夏岚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影和坚毅的下颌线。
他像一座山,沉默地,却不容置疑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为她隔绝了所有的风雨和污秽。
从她穿到这个世界开始,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都是为了自己。
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过上躺赢的好日子。
她以为自己建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叫做“搞钱躺平”。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听着自己胸腔里那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夏岚忽然觉得,她那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好像……又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
有温热的、陌生的情绪,正顺着那道缝隙,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