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撕扯着七月的热浪,陆知夏站在物理系实验室门口,指尖捏着手工牛皮封面的情侣航海日志。玻璃门内,沈霁舟正对着示波器调试数据,白大褂领口沾着可疑的蓝紫色试剂,像片褪不去的淤青。
这是他们恋爱后的第三个周年纪念日。她特意提前两小时离开出版社实习岗,在宿舍楼下的花房挑了三支香槟色玫瑰,用他喜欢的藏蓝色缎带扎好。此刻缎带边缘被汗水洇湿,在夕阳下泛着水光,像极了他去年生日时送给她的船锚项链上的光泽。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二十三点时,沈霁舟的白大褂终于掠过她的肩。他身上带着浓重的机油味,混着某种化学试剂的苦涩,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雪松香皂气息。"对不起,论文数据连续三天出错..." 他抬手想碰她的肩,却在看见她通红的眼眶时猛地缩回。
陆知夏望着他眼下青黑的阴影,想起上周在医院遇见替父亲办理复查的沈父。老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和沈霁舟抽屉里藏着的、磨破手指的劳工手套,突然在她脑海里重叠。"所以北极科考的放弃,也是因为这个?" 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他手腕内侧的新伤 —— 那是前天帮导师搬运实验器材时被铁架刮伤的。
沈霁舟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风吹乱的蝶翼。他想起三个月前,父亲在造船厂突然晕倒时,急救车的蓝光映着港口的灯塔。手术费缴费单上的数字,像道永远跨不过的海浪,将他困在现实的港湾。"知夏,有些事..." 他喉结滚动,终究没说出那个 "钱" 字。
实验室的日光灯在深夜里白得刺眼。陆知夏看着他转身整理实验台,将试管按高低顺序排好的动作,突然想起高中时他擦黑板的模样 —— 总是先擦右上角的三角函数,再小心描深坐标系的横轴。此刻她终于明白,那些整齐的习惯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负重。
"在你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比我重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连她都陌生的尖锐。情侣航海日志被她攥出褶皱,那是她花了整周时间贴满照片的纪念册,扉页贴着他们在便利店的合照:他笨拙地比着剪刀手,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背景是 2000 年跨年夜的孔明灯。
沈霁舟的指尖在试管架上停顿三秒,突然转身时撞得铁架发出声响。"你以为我不想去北极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我每天在码头搬货时,看着货箱上的 ' 圣彼得堡 ',就像看着永远到不了的月亮。可父亲的药费..." 他猛地闭嘴,别过脸去看窗外的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单薄,像艘断了缆绳的船。
陆知夏的胸口像是被人攥紧。她想起去年冬天,他在造船厂替父亲捶背时,工装裤口袋里露出的药房小票;想起图书馆里,他草稿纸上除了小帆船,还有密密麻麻的兼职招聘信息。原来那些她以为的 "巧合",都是他在现实里拼尽全力的挣扎。
"为什么不说呢?" 她的语气软下来,伸手想触碰他的手腕,却被他后退半步躲开。沈霁舟望着她颈间的船锚项链,那是他用母亲留下的银器熔铸的定情信物,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像颗坠落在深海的星。
"说什么?说我连带你去看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惊飞了窗外的蝉,"你知道物理系主任今天说什么吗?他说我是十年难遇的观测天才,可天才连父亲的药都买不起 ——" 他突然转身,对着水槽里的试管狠狠捶了一拳,玻璃碴混着水痕在台面上蜿蜒,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陆知夏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想起便利店的深夜,他蹲在地上替她涂药膏时的温柔;想起造船厂的黄昏,他指着船锚说 "根在这里" 时的坚定。原来现实的风浪,早己将那个会在笔记本画小帆船的少年,磨成了困在港湾的水手。
"我们... 分开吧。" 她摘下船锚项链,塞进他掌心。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像那年毕业典礼的暴雨。沈霁舟猛地抬头,看见她转身时,学士帽的穗子在肩头投下细碎的影,像他永远抓不住的光。
深夜的校园寂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声响。陆知夏抱着没送出去的航海日志走在香樟道,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她转身,看见沈霁舟倚着实验室的窗台,白大褂袖口洇着暗红的血,却对着她笑,像高中时在单杠区做引体向上的模样,只是眼中没了星光。
"知夏," 他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你记不记得,图书馆三楼的坐标?" 她点头,喉间发紧说不出话。"那里的每一道阳光,每一粒粉笔灰,"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项链,"都是我在暗夜里的北极星。"
晨雾在黎明前漫进校园时,沈霁舟在实验室发现了陆知夏落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洇湿,却依然清晰:"原来最痛的不是你要走,而是你明明可以走,却为了我留在这里,从此眼里再没有星光。" 他的指尖划过 "星光" 二字,突然想起她在操场递纸巾时,眼中倒映的自己。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远处港口的汽笛声,在雾中显得格外苍凉。沈霁舟将船锚项链戴回颈间,金属贴着皮肤,像贴着她的体温。他知道,有些告别,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条航线的起点 —— 就像船锚沉入海底,是为了让船在风暴中找到方向。
而此刻的陆知夏,正坐在宿舍床上,望着墙上的航海图发呆。那是沈霁舟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上面标满了他们相遇的坐标。她的指尖划过 "宁城大学图书馆三楼",突然发现坐标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22 岁夏,我的船锚,永远属于你。"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纱窗,在航海图上投下斑驳的影。陆知夏摸着潮湿的眼角,突然明白,有些爱,就像雾中的航船,暂时失去了方向,却终将在阳光升起时,看见彼此等待的港湾。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