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紧贴后脑,金属的触感带着死亡的寒意。陈暮的身体因次声波的冲击和内心的剧震而僵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翻涌的血气。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越过扭曲的枪管,落在张诚——不,是K——那张无比熟悉又骤然陌生的脸上。那曾经写满忠诚与热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虚无与一丝……近乎悲悯的疲惫。
“张……诚?”陈暮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是一把剜心的刀。
“张诚死了,很久以前。”K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低沉平滑,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寒,“死在圣心福利院的锅炉后面,看着他妹妹被拖走的时候。活下来的,是‘K’,是‘雕塑家’,是这座腐烂城市唯一清醒的‘清道夫’和‘艺术家’。”
妹妹?苏晚晴!陈暮脑中瞬间贯通!张诚从未提过的身世……苏晚晴是他的亲妹妹!被闫世坤“收养”,实则落入魔爪!这解释了张诚扭曲的根源,也解释了他为何能精准掌握福利院的所有秘密!
“晚晴的‘镜碎’,是我的心碎。”K的枪口纹丝不动,左手把玩着那根冰冷的兔子“指挥棒”,“闫世坤、张春华、孙玉梅的懦弱、老林的偏执、甚至林风被仇恨吞噬的灵魂……他们都是构成这幅名为‘苦难’的巨画的污浊颜料!我,只是拿起刻刀,让这丑陋的真相以最震撼的方式‘绽放’!”
他瞥了一眼墙壁上仍在跳动的倒计时(00:01:30)和陈暮脚边那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生命体征装置。“你的女儿,陈曦……她很纯净,像晚晴小时候。可惜,她是你陈暮的女儿,这就注定了她的‘角色’——是我为你这幅‘父亲的抉择’肖像画上,最后也是最痛苦的一笔。”
球幕上方传来的恐怖嗡鸣声和干扰白噪音的激烈对抗似乎减弱了些,但地下室的压迫感却浓得化不开。陈暮能感觉到K(张诚)的杀意并非狂暴,而是一种冰冷的、执行程序般的确定。
“为什么……现在现身?”陈暮艰难地问,试图争取时间,脑中疯狂计算着每一个微小的可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被撞落的突击队员腰间滑出的震爆弹。
“因为‘终章’需要观众,更需要……主角的谢幕。”K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你为了女儿不惜一切的样子……是这幅画最动人的笔触。亲眼看着你做出选择,或者在绝望中崩溃,这才是完美的收官。可惜……”他看了一眼通讯器上似乎扰得断断续续的信号,“上面的干扰比预想的顽强,打乱了一点节奏。不过没关系,结局早己写好。”
倒计时:00:00:45。
陈曦的生命信号在装置屏幕上剧烈波动。
“选择吧,陈暮。”K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按下1-5,赌你女儿的命。或者……”他的枪口微微下压,“让我用‘指挥棒’提前结束她的痛苦,也结束你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并非来自K的枪,而是来自陈暮侧后方!是那个滑落的震爆弹!它在混乱中被陈暮用脚尖极其隐蔽地勾动,撞在了金属放映机架上,触发了引信!
强光!巨响!狂暴的冲击波在地下室有限的空间内被成倍放大!
K(张诚)纵然有所防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差别的物理冲击震得瞬间失神、耳鸣目眩!抵着陈暮的枪口不由自主地偏移!
陈暮等的就是这一刻!求生的本能和救女的意志压倒了伤痛!他如同受伤的猛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侧面翻滚!同时,他的左手并非抓向那密码箱的按钮,而是狠狠抓向K左手握着的金属兔子“指挥棒”!
他知道,这“指挥棒”绝不仅仅是象征!它是K控制全局的关键,很可能是远程控制“安魂曲”或陈曦生命装置的终极开关!夺下它,才有扭转的可能!
“找死!”K瞬间从震爆中恢复,反应快得惊人!枪口火光一闪!
“噗!”子弹擦着陈暮翻滚的肩胛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的右手己经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的金属兔子!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一个重伤濒死却爆发着野兽般的力量,一个训练有素冷酷无情!枪在撕扯中脱手飞出!在地下翻滚。
倒计时:00:00:10!
陈暮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摸索着金属兔子,试图掰断、砸毁!K则全力争夺,眼中终于燃起了冰冷的怒火!这失控的场面显然不在他完美的剧本内!
“嘀——嘀——嘀——嗡!”
倒计时归零的蜂鸣与头顶球幕方向传来的一声更加深沉、仿佛来自地核的恐怖共振嗡鸣同时响起!是“安魂曲”突破了干扰的某个临界点?还是K在争夺中触发了“指挥棒”的某个指令?
陈暮脚边的生命体征装置屏幕,红光疯狂闪烁,然后……骤然熄灭!代表陈曦生命信号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首线!
“不——!!!”陈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咆哮!绝望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志。
这一瞬间的分神,对于K来说己经足够。
他猛地挣脱陈暮的手,一脚狠狠踹在陈暮的伤处!陈暮如同破布般被踢飞,重重撞在冰冷的承重柱上,眼前一黑,鲜血狂喷,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K喘息着,迅速捡起地上的手枪,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生命信号归零的装置和陈暮濒死的惨状。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弯腰拾起掉落在地却依然完好的金属兔子“指挥棒”。
“很遗憾,陈警官。”K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你的即兴发挥,葬送了最后的机会。‘安魂曲’的高潮即将降临,而你的终章……”他抬起枪口,对准了陈暮的眉心,“将由我亲手画上句号。”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并非来自K的手枪!
子弹精准地打在K握枪的手腕、膝盖和另一侧的肩膀!血花迸溅!
K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设备间入口!烟尘中,数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突入!枪口闪烁着致命的光芒!为首一人,正是之前被派去外围布控的另一名副队长——王猛!他眼神如刀,怒吼道:“放下武器!张诚!”
外围的支援终于到了!王猛显然识破了张诚的伪装或收到了地下异动的警报!
K(张诚)看着自己瞬间被废掉的右手和膝盖,又看了一眼入口处越来越多的枪口,脸上竟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微笑。
“呵……呵呵……还是……差了一点‘完美’……”他喃喃道,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没有试图反抗,任由手枪掉落。左手却紧紧握着那根金属兔子“指挥棒”。
“别动!放下那个东西!”王猛厉声喝道,枪口死死锁定K的头部。
K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指挥棒”,又抬眼望向瘫倒在血泊中、意识模糊却死死瞪着他的陈暮,嘴角的笑意扩大,带着无尽的嘲讽和一丝……深藏的疲惫。
“画廊……永不落幕……”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随即,左手拇指在“指挥棒”兔子底座某个极其隐蔽的凹点,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
“指挥棒”顶端,那个抽象的兔子头部,突然**裂开一条细缝,喷出一股极淡的、带着甜杏仁气味的无色气体,瞬间笼罩了K的口鼻!
氰化物!
K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带着那抹诡异的微笑,缓缓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混蛋!”王猛冲上前,但为时己晚。K(张诚)自绝了。
“快!救人!叫救护车!”王猛一边指挥控制现场,一边冲向陈暮。
陈暮倒在血泊中,视线模糊,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他最后看到的,是K手中滑落的金属兔子“指挥棒”,以及从裂开的兔子头内部滚落出来的、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微型芯片。
接着,是无边的黑暗。
……
消毒水的味道。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
陈暮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全身被固定,剧痛无处不在,但最痛的,是心脏的位置。
“陈队!你醒了!”王猛布满血丝的眼睛凑了过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重的悲痛。
“小……曦……”陈暮的声音微弱如蚊蚋。
王猛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们……我们找到了那个生命体征装置的信号接收终端……在城外一个废弃的信号塔里……里面……里面只有……”他哽咽了一下,“只有一绺陈曦的头发……和一个循环播放她之前录音的播放器……她……她早就不在那里了……”
金蝉脱壳!K用陈曦的生物样本和录音制造了虚假的生命信号!陈曦,依然下落不明!那“归零”的信号,只是K对陈暮精神最后的、残忍的凌迟!
陈暮闭上眼,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再次拖入黑暗。
“银河影剧院呢?”他再问,声音干涩。
“‘安魂曲’在最后关头被我们强行切断了主能源,次声波脉冲没有完全形成。但剧烈的声波对抗还是造成了部分结构损伤和观众席恐慌踩踏……伤亡……不小。”王猛的声音沉重,“那些深埋的谐振器……我们还在想办法安全移除,影剧院及周边仍是禁区。”
陈暮沉默了。代价太过惨重。张诚(K)死了,但谜团和阴影并未散去。
“证物……”陈暮挣扎着问,“那个金属兔子……芯片……”
“在这里!”王猛小心地递过一个密封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那根裂开的金属兔子“指挥棒”,以及那颗米粒大小的蓝色微型芯片。“技术组初步检查,芯片是高度加密的存储器。暴力破解可能触发自毁。我们还在尝试。另外……”王猛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在张诚……K的秘密住所,我们发现了大量‘作品’设计图、行动计划,以及……一个加密的通讯日志。日志显示,他长期与一个代号‘画廊理事会’的境外组织联系!他自称‘首席雕塑师’,而理事会对他提供的‘城市苦难画卷’系列‘作品’……非常‘欣赏’,并支付了巨额‘赞助’!”
画廊理事会!境外组织!赞助!
K(张诚)并非孤狼!他是某个庞大而黑暗的国际犯罪组织精心培养的“艺术家”!滨江的这场血腥“展览”,只是他献给“理事会”的“作品集”之一!他死了,但这个以资助和欣赏“完美犯罪艺术”为乐的恐怖“理事会”依然存在!他们可能在世界各地培养着下一个“K”,策划着下一场“展览”!
陈暮的目光死死盯着证物袋里那颗幽蓝的芯片。K在最后时刻,不惜自毁也要保护它。这里面,藏着什么?是“画廊理事会”的联络方式和成员名单?还是他未完成的“作品”蓝图?亦或是……陈曦真正下落的线索?
“还有这个……”王猛又拿出一个平板,播放了一段音频。是技术组从扰的“安魂曲”残波中分离出的一小段核心频率,经过降噪处理后的声音——不再是扭曲的噪音,而是一段空灵、悲伤、却异常熟悉的少女哼唱旋律。
“这是……”陈暮的心猛地一缩。
“技术组声纹比对……和苏晚晴留在老式Walkman里的音阶练习……高度吻合。”王猛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安魂曲’的核心旋律,是用苏晚晴的声音样本制作的!K在最后的‘作品’里,融入了妹妹的‘声音’……”
陈暮闭上眼。K的扭曲、痛苦、对妹妹的执念,以及那庞大而黑暗的“画廊理事会”的阴影,交织成一片更加深邃的迷雾。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名技术员急匆匆进来,脸色苍白:“王队!陈队!那颗蓝色芯片……我们尝试非接触式读取时,它……它自动激活了一小段全息投影!只有一句话!”
技术员将平板屏幕转向他们。
幽蓝的光线在空中投射出一行优雅而冰冷的花体英文,落款是一个抽象的、由刻刀与画廊拱门组成的标志:
“首席雕塑师的陨落令人惋惜。但空白的画布,终将迎来新的艺术家。静候佳作。—— The Gallery Curator” (首席策展人)
新的艺术家……空白的画布……
陈暮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滨江的噩梦似乎暂告一段落,但K用生命和疯狂揭示的黑暗,才刚刚显露冰山一角。他失去了战友(张诚),女儿下落不明,城市伤痕累累。
而“画廊理事会”的阴影,如同永不散去的阴云,笼罩在全球之上,寻找着下一个能创作“完美犯罪艺术”的“雕塑家”。那颗幽蓝的芯片和陈曦的失踪,则是连接着这无尽黑暗的、冰冷的线索。
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按在肋部厚厚的绷带上。那里,不仅是伤口的疼痛,更烙印着这场残酷博弈的印记。
战斗远未结束。他必须活下去,为了陈曦,为了这座城市,也为了撕开那“画廊”深处更庞大的黑暗。灰烬中,新的火焰,正在他眼底无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