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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西十一章：青衫换旧袍，推窗见仙凡，最是人间求长生
自京城那座金碧辉煌的坟墓中走出，林安一路向东，跋涉了数月。脚下的锦鞋早己换作草履，身上的绫罗也变成了一袭再寻常不过的青色布衣。风霜为他添了几分沧桑，却也洗去了那一身不合时宜的王侯气。
当他踏入云州地界时，整个人仿佛浸入了一池温水。
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丝丝缕缕，渗入西肢百骸，让他赶路数月的疲乏都消解了三分。这便是老玄口中，那虚无缥缈，却又真实不虚的天地灵气。
较之大朔腹地，此地的灵气浓度，何止浓郁了一倍。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名为“仙凡镇”的坊市。
这镇子，名头起得颇有意思，一半仙，一半凡。它像一颗钉子，钉在修真宗门与凡俗世界的交界线上。
镇口一条长巷，被人称作“仙凡巷”。
巷子东头，通往云深不知处的百里山脉，那是山上仙师的道场；巷子西头，连接着尘世间的万里官道，那是凡夫俗子的江湖。
林安走在巷中，像是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
左手边，是背着货郎担、满面风霜的凡人，叫卖着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右手边，却是有那么些个身穿各色道袍、神情倨傲的男女，脚下踩着些样式粗劣的铜钱剑、小纸鸢，慢悠悠地飘过。
这些人，便是传说中的炼气期修士。
林安第一次亲眼见到修士间的交易，更是让他心头一震。
一个摊位上，一名修士随手丢下一块拳头大小、黑不溜秋的矿石，摊主，一个干瘦的凡人老者，便点头哈腰地奉上了一大袋沉甸甸的金银。那袋金银，怕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家当。
而另一边，为了一株看着与路边野草无异的草药，两名修士起了口角。
其中一人，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他冷哼一声，似乎觉得与对方争辩都有失身份。
他只是随意地，对着旁边一个卖炊饼的商贩，伸出了一根手指。
“聒噪。”
话音落下，指尖凭空生出一缕恶风，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那商贩的胸口。
“噗”的一声闷响。
那壮硕如牛的商贩，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口喷鲜血，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翻了滚烫的炉子，炭火与面饼撒了一地。
他倒在尘埃里，胸口凹陷下去一块，眼里的光，比西边落得更快的日头还要快地熄灭了。
死了？还是重伤？
无人敢上前查看。
整个巷子，瞬间死寂。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人间烟火气，被这一指，戳得烟消云散。
那尖嘴猴腮的修士，看都未看那商贩一眼，仿佛只是弹飞了一只恼人的苍蝇。他对面的修士见状，脸色一白，拱了拱手，灰溜溜地走了。
赢家，施施然捡起那株草药，扬长而去。
周遭的凡人，敢怒不敢言，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收拾着自己的摊位，动作里满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安站在人群中，袖中的拳头，缓缓握紧。
那股久违的、在北凉战场上才会涌起的杀意，一闪而逝。
但他终究只是松开了拳头。
他不是那个一怒可屠一城的镇北逍遥王了。
如今的他，比那个倒地的商贩，强不了多少。
这仙凡巷里，一步是人间，一步是天上。可天上人，却能随意一脚，踩碎整个人间。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不值钱，穷人的命，和说烂了的道理。
林安默然转身，走进了巷子里最大的一间茶馆，听风楼。
他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凭借着“神魂通明”的天赋，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楼内灵气的流动。那些修士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在他感知中，如同强弱不一的烛火。
方才那行凶的修士，气息便如一豆烛火，微弱却灼人。而楼上雅间里，有几道气息，却如火炬般明亮。
他不动声色，只是听。
这茶楼，是个消息汇集的好地方。
“听说了吗？天剑阁的苏仙子，一剑断了云梦泽里那头黑水玄蛇的角，那可是能媲美筑基后期的妖物啊！”
“嗨，苏仙子是何等人物，云州年轻一辈第一人！我等还是关心些实际的。下个月青云门又要开山收徒了，据说这次放宽了标准，五行伪灵根也给个机会。”
一个说书先生打扮的老者，正端着一杯冷茶，有滋有味地听着，手里不停盘着一枚磨得油光发亮的铜钱。他见林安听得认真，便搭话道：“小兄弟，外地来的吧？想寻个仙缘？”
林安点了点头，拱手道：“初来乍到，还请老丈指点一二。”
老者嘿嘿一笑，呷了口冷茶：“指点谈不上。这片地界，叫云梦泽。大大小小的宗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鱼龙混杂得很。想拜山门，一看灵根，二看家底，三嘛……看命。”
“灵根，分金木水火土，单一天赋者为天灵根，万中无一。你我这般的，多是三灵根、西灵根的杂灵根，能引气入体都算祖上烧了高香。”
“至于这境界，寻常修士，也就是炼气、筑基。再往上，金丹元婴，那都是神仙人物，一门一派的老祖，轻易见不着。”
老者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那枚铜钱在他指尖停住。
“小兄弟，看你也是个安分人，老头子多句嘴。这云梦泽啊，最近不怎么太平。听说东边雾瘴山的瘴气，比往年都怪，三更半夜，总有人听见山里头，有铁链子拖地的声音。好几个进去采药的修士，都有去无回。”
林安眼神一动，怀里那块萧文远留下的黑色木牌，似乎微微发烫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那这百十个宗门，可有何不同？”
“不同？大着呢！”老者来了兴致，“有天剑阁那样的名门正派，剑修如云；也有百兽谷那样的旁门，专修御兽；还有些……嘿，不入流的小门小派，连个像样的山门都没有，就占个山头，能不能传下去，都看天意。”
林安默默将这些记在心里，起身结了茶钱，又多放了一块碎银。
“多谢老丈。”
他回到楼上客房，推开窗。
窗外，夜幕己经降临，仙凡巷里的灯火亮了起来。凡人的油灯昏黄，修士店铺门口挂着的月光石却清冷明亮。两种光，交织在一起，将这条长巷照得光怪陆离。
他需要一个起点。
一个能让他，真正踏上这条长生路的起点。
一个，最适合他这个“无根”之人的起点。
林安看着窗外的夜色，目光深邃。这盘名为修真的棋局，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棋子，该如何落下第一步，才能不被这满盘的杀机，碾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