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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峡路逢知己，赠令牌问心，最是无意有情天
那戴着青铜面具的头领，深深地看了一眼横剑于前的苏婉儿，又瞥了一眼那辆纹丝不动的马车，像是要将那车厢的轮廓烙进眼底。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着身后那些同样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做了一个简单而决绝的手势。
撤！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数十道黑影如退潮般，悄无声息地倒掠而回，几个起落便融入了两侧山壁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们带走了同伴的尸体，只在官道上留下几滩尚未凝固的血迹，证明着方才那场厮杀并非幻觉。
风停了。
峡谷里那股子被剑气搅动的寒意似乎也随之平息，可血腥味，却像是沉淀了下来，愈发浓重，钻入鼻息。
陈芝虎拄着刀，半跪在地，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盯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瘸腿的魏叔阳咳出一口血沫，用袖子擦了擦嘴，重新将那柄不起眼的短剑插回鞘中。
老兵不死，只是习惯了在沉默中舔舐伤口。
马车的帘子被刀气绞碎了，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林安缓步走了下来。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王袍，纤尘不染，与这满地的狼藉格格不入。他脸上没有死里逃生的惊惶，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平静得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走到苏婉儿面前，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将门虎女，深深一揖。
“林安，谢苏小姐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很真诚，没有半分虚伪客套。
苏婉儿没有立刻去扶他，她那双比剑锋还要锐利的眸子，一首在林安的脸上逡巡。
一个传闻中被吓破了胆的废物皇子，在方才那般凶险的刺杀中，竟能安坐于车内，此刻又能如此镇定自若。
这京城里的传闻，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收剑回鞘，转身走到一具未来得及被带走的刺客尸体旁，用剑尖挑开对方的衣领。
脖颈处，一枚形如流云的刺青，赫然在目。
“云骑卫。”
苏婉儿的声音很轻，却比峡谷里的风还要冷。
太子亲临，只听他一人号令的死士。
她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枚小小的刺青狠狠砸碎了。她与太子有婚约，她未来的夫君，竟是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弟弟，也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这一刻，她对林安的处境，才生出了真正的同情。
那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而是一种……同类的悲哀。
林安看着她的反应，坦然道：“我猜到他们会来，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动用他压箱底的宝贝。”
苏婉儿猛地回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知道？”
“若不知，我又何必走这一趟黑风峡。”林安自嘲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凉意，“苏小姐以为，我为何要离京？京城那座牢笼，看似富贵，实则温水煮蛙。不将自己置之死地，又怎能求得一线生机？”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炸响在苏婉儿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皇子，第一次觉得，他那宽大的王袍之下，藏着的不是怯懦，而是一副算计了天下的棋盘。
这份坦诚，这份深远的谋虑，让她心中那点因婚约而生的芥蒂，瞬间烟消云散。
她忽然觉得，这浑浊的世道，或许还有些值得出见的人和事。
“我与你同行一段。”苏婉儿做出了决定，“出了这三百里官道，才算安全。”
接下来的路，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篝火旁，林安没有再谈那些朝堂上的阴诡，他与苏婉儿谈天说地，从北凉的风雪，谈到南疆的瘴气；从行军布阵的虚实之道，谈到民生经济的盐铁之利。
他说的很多东西，苏婉儿闻所未闻，却又偏偏觉得字字珠玑，仿佛为她推开了一扇全新的窗。
她眼中的这个七皇子，形象在不断地被颠覆，重塑。
夜深，月华如水。
苏婉儿在空地上练剑，剑光清冷，映着她那张同样清冷的脸。
林安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待她收剑而立，林安才缓缓开口：“苏小姐的剑法，名为‘青峰’，讲究一剑破万法，快，且利。”
苏婉儿点头，这是青云剑宗人尽皆知的剑理。
“但，”林安话锋一转，“苏小姐的剑，有一个习惯性的破绽。”
苏婉儿眉头一蹙，她自认剑道天赋不凡，从未有人说过她的剑法有破绽。
林安站起身，折了一根树枝，随意比划了一下，“你那一招‘一剑霜寒十西州’，出剑时，手腕会有一个微不可察的下沉蓄力。寻常对手，自然看不出。可若是遇到真正的高手，这半分迟疑，便是生死之别。”
他顿了顿，看着苏婉儿震惊的眼神，继续道：“剑是杀人器，不是君子礼。你的剑意够冷，但你的心，不够狠。剑招，终究是为人所用。心有挂碍，剑便不纯。”
苏婉儿呆立当场。
林安的话，像一柄重锤，敲碎了她多年来的骄傲，却也为她指明了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她闭上眼，回想方才林安所言，再次出剑。
嗡——
剑鸣之声，竟与之前截然不同，少了几分飘逸，多了几分决绝的杀意！
她看着林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从最初的鄙夷，到后来的好奇，再到此刻……竟是油然而生的敬佩，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愫。
这个男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数日后，车队行至一处分岔路口。
一条路，继续向北，通往那片冰天雪地的北凉。
另一条路，则转向东南，通往青云剑宗的山门。
残阳如血，将两条路都染上了一层凄美的颜色。
苏婉儿勒住马，她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她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到林安面前。
那令牌非金非玉，乃是一块玄铁，入手温热，上面只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仰天咆哮的猛虎。
“这是我爹的信物。”苏婉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北凉之地，龙蛇混杂。若有朝一日，你遇到无法解决的军中危机，可持此令牌，去见北凉边军任何一位姓‘何’的将军。”
她看着林安，一字一句道：“他们，认虎符，不认王法。”
林安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虎符上残留的温度，仿佛烫进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这块令牌的分量。
这几乎等同于镇国大将军苏烈，将半支北凉军的调动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保重。”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苏婉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马，没有再回头。
“林安，”风中，传来她渐行渐远的声音，“我的剑，会记住你。也请你……别死在北凉。”
夕阳下，青衫仗剑的身影，与那支驶向风雪的孤单车队，背道而驰。
一个去往快意恩仇的江湖。
一个奔赴波谲云诡的庙堂。
林安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虎符，久久未动，首到那抹青色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虎符，轻声自语。
“这京城欠我的，北凉欠我的，我都会一笔一笔，拿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