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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峡谷走龙，提剑问生死，最是坦诚藏心人
残阳如血，涂满了黑风峡的崖壁。
血腥气混着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像一碗劣酒，呛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魏叔阳用半截袖子，给一名死去的弟兄，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污，嘴里那段走了调的北凉小调，再也哼不出来。
瘸腿的陈芝虎，则靠着车轮，用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箭矢上的血，那双眼睛，比崖顶盘旋的孤鹰，还要冷。
车帘掀开，林安走了下来。
他身上那件寻常的棉袍，没沾半点血迹，可脸色却比死了的人还要白上三分。他朝着那道青衣身影，深深一揖，长躬到地。
“多谢苏小姐，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苏婉儿没有看他。
她用剑尖，挑开一名黑衣杀手领口的衣襟。
一枚云纹刺青，烙在锁骨之下，像是某种见不得光的奴印。
“禁军‘云骑卫’的死士印。”
苏婉儿的声音，比她剑上的寒光，还要冷。她缓缓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安身上。
“太子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用养在暗处的刀，来杀一个明面上的废物。这京城里的勾当，当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她这句话，像是一柄锥子，扎破了林安脸上那层惊惶的伪装。
林安缓缓首起身子，那张苍白的脸上，惊恐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坦然的疲惫。
“苏小姐既然都看出来了，又何必再问我这个‘废物’？”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
“一个人的懦弱，有时候，是他身上最硬的甲。”
苏婉儿那双明亮的眸子，骤然一缩。她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像一口深井，你扔块石头下去，听不见响。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知道。”林安答得干脆，“若是不走这一趟鬼门关，我又怎能让某些人，真正地放心？”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这道理，书上写得明白，可不做一回，终究是纸上谈兵。”
苏婉儿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皇子，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书卷气，比她见过的任何刀光剑影，都要来得锋利。
这哪里是懦弱？
这分明是将整个天下都当成了棋盘，自己，则是那枚最不起眼，却也最致命的棋子。
“我与你同行一段路。”苏婉儿收剑入鞘，语气不容置喙，“太子殿下的刀，不会只递一次。”
车队，重新上路。
只是这一次，车厢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两人一路，话不多。
偶尔，林安会掀开车帘，看着窗外掠过的荒山，说一句：“此地若能引水，再种上耐寒的黑麦，三年，便可养活一县之民。”
苏婉儿不懂农桑，她只懂剑。
她会说：“我的剑，一息可杀三人，却救不活一个饿死的孩子。”
林安便会笑：“苏小姐的剑，能让想抢粮食的人，不敢伸手。这，便是救了更多的人。”
他们的言语，像是两柄剑，在空中试探、碰撞，没有火花，却有回响。
首到一日黄昏，车队在驿站外歇脚。
苏婉儿正在一块青石上，演练剑法。
她的剑，如风荷举，如月下潮，灵动而迅疾，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一剑风荷举，摇曳满江秋。”林安倚在车边，轻声念道。
苏婉儿收剑，蹙眉道：“你看得懂？”
“不懂剑，但懂人。”林安摇了摇头，缓步上前，“苏小姐的剑，很快，也很准。只是，每次剑招将尽未尽，要转入下一式时，你的左脚脚尖，总会下意识地，比右脚，多碾前半寸。”
苏婉儿心中一凛。
这是她练剑多年，早己融入骨血的习惯。是她师父为了让她出剑更稳，特意教的法子。
从未有人看出来过。
“这是个好习惯，能让你的下盘，稳如磐石。”林安继续说道，“可若是遇到真正的高手，一个能与你缠斗超过三十招的人，他便会发现，你所有的变招，都起于这半寸之间。”
“你的剑，便从活的，变成了死的。”
苏婉儿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她握着剑的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林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时辰后，她再次出剑。
剑风依旧，却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圆融自如的意蕴。
那半寸的破绽，没了。
……
三日后，一个分岔路口。
一条路，通往风雪漫天的北凉。
一条路，蜿蜒伸向云雾缭绕的青云山。
“就到这儿吧。”苏婉儿勒住马，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衫，更显英气。
她看着林安，眼神复杂。
从最初的鄙夷，到后来的好奇，再到此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抛了过去。
令牌通体玄铁，入手冰凉，一面刻着山川，一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苏”字。
“这是我镇国将军府的令。北凉的风雪，比太子的刀子，还要硬。若真有军伍上的事，到了万不得己，活不下去的时候，拿着它，去边军大营，找一个叫苏烈的老头子。”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的弧度。
“就说，是他闺女，欠你一条命。”
林安握着那块冰冷的令牌，像是握住了一团火。
他没有说谢，只是看着她，认真道：“这世上，有些相逢，不是为了告别。”
苏婉儿一怔，随即洒脱一笑。
“那便，江湖再见。”
她一拨马头，青衫纵马，朝着那山道的尽头，疾驰而去，再未回头。
林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里，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手中的令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风，自北而来，吹动他的衣袍。
潜龙，终于出了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