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化作了粘稠冰冷的泥沼。萧凡的意识沉沦其中,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引来丹田深处那点暗绿光芒被魔气啃噬的剧痛。老吴胸口被洞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残存的神魂。小铃麻木空洞的眼神,红姑绝望的啜泣,鬼面人那怨毒癫狂的赤红独眼,金灵珠那璀璨又致命的光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无边无际的冰冷死寂,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沉下去吧…太累了…就这样沉下去…
就在那点微弱的暗绿光芒即将被粘稠魔气彻底吞噬,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又仿佛来自宇宙洪荒之初的嗡鸣,骤然在无尽的黑暗泥沼中炸响!
这嗡鸣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粘稠的黑暗与死寂!萧凡那濒临溃散的神魂猛地一震!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坚韧、带着古老生命气息的暖流,如同破开冻土的初春溪水,缓缓注入他那片污秽死寂的丹田泥沼!源头,正是胸口那块沉寂己久、布满裂痕的玉佩!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如同毒蛇般缠绕啃噬暗绿光芒的魔气,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嘶鸣,如同被烫伤般猛地退缩了一丝!虽然只是一瞬,却让那点暗绿光芒获得了一丝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锚点…偏移…污染…强行…校正…”
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隔着无尽时空传来的意念碎片,极其突兀地涌入萧凡混乱的意识。这意念冰冷、机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玉佩!是玉佩深处那个存在!它在强行干预!它在试图“校正”那被魔气污染的“锚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在即将溺毙的深渊中投下了一根蛛丝!萧凡残存的求生本能被瞬间点燃!他拼尽最后一丝意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握”住了那股注入丹田的、带着古老生机的暖流!引导着它,艰难地冲刷、包裹着那点被魔气缠绕的暗绿光芒!
一场无声的、发生在微观世界的惨烈拉锯战,在萧凡濒死的躯体中展开!玉佩注入的古老生机如同微弱的篝火,在污秽的魔气泥沼中艰难燃烧,守护着那点象征生命的暗绿光芒。魔气则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反扑,试图彻底扑灭这缕火种!
剧痛!撕裂!灼烧!冰冷!各种极致的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轮番冲击着萧凡的神经。他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污血从口鼻溢出,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剧烈起伏的胸膛,昭示着这场发生在灵魂与肉体最深处的战争尚未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当第一缕带着河滩水腥味的晨曦,艰难地穿透窝棚破旧的窗棂,落在萧凡脸上时。
他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光影晃动。刺鼻的劣质草药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钻入鼻腔。剧烈的头痛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颅内搅动。他尝试转动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在低矮、被烟熏得发黑的茅草屋顶上。
“咳…咳咳…”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微弱的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带出带着内脏碎片的墨绿色污血。
“醒了!他…他又醒了!”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沙哑虚弱又充满难以置信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是红姑!
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靠近。红姑那张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的脸庞出现在萧凡模糊的视野里。她手里端着一个缺口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浑浊药汁,看到萧凡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涌出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水…”萧凡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红姑连忙用勺子舀起一点温热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喂到萧凡干裂的唇边。苦涩腥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流,却也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慢点…慢点…”红姑的声音带着哽咽,轻轻拍着萧凡的背。
萧凡艰难地吞咽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窝棚角落。那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铺上,身上裹着红姑的旧袄子,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娃娃。
小铃。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背对着萧凡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没有哭泣,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般的麻木。萧凡的心猛地一揪,一种比丹田剧痛更甚的酸涩弥漫开来。
“老吴…”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
红姑拍着他背的手猛地一僵,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摇着头,泪水滴落在萧凡的手臂上,滚烫。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答案,不言而喻。
萧凡闭上眼,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丹田深处那点刚刚被古老生机守护住的暗绿光芒,在剧烈的情感冲击下疯狂闪烁,传递出撕心裂肺的痛楚!缠绕其上的魔气似乎也感应到了宿主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更加疯狂地躁动起来,试图反扑!
“唔…”萧凡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别动!别激动!”红姑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按住他。
就在这时——
“啧…吵死了!”
一个极其突兀、带着浓重不耐烦和浓浓嫌弃意味的清脆女声,如同冰冷的玉珠砸落在破陶罐上,毫无征兆地在萧凡的识海中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响彻在萧凡的脑海深处!冰冷、清脆、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萧凡的痉挛猛地顿住!他霍然睁开双眼,瞳孔骤缩!是谁?!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那清脆的女声再次响起,语气更加恶劣,“本座睡得好好的,硬是被你这破锣嗓子吵醒!还有这鬼地方…什么味儿?污秽!肮脏!灵气稀薄得跟放了几百年的馊水似的!简首是对本座高贵灵体的亵渎!”
声音的主人似乎极其不满,带着一种被强行从美梦中拽醒的起床气。
“你…你是谁?!”萧凡惊骇地在心中嘶吼。他尝试内视,意识沉入识海。
原本一片混沌的识海,此刻竟悬浮着一团柔和却坚韧的青蒙蒙光晕!光晕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模糊、却曼妙玲珑的少女虚影!她似乎极其慵懒地斜倚着,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尊贵。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萧凡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而挑剔的目光,正穿透光晕,如同探照灯般将他从里到外扫视了一遍!
“哼!一个被魔气污染得快要烂掉的破‘器皿’!根基浅薄得如同风中蛛网!灵根驳杂得像是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丹田更是…啧啧啧,一塌糊涂的烂泥塘!还有这身伤…真是…惨不忍睹!”那少女虚影发出毫不留情的毒舌评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在萧凡最不堪的痛处。
“玉佩…器灵?!”萧凡瞬间明悟!那个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只传递过冰冷本能和贪婪意念的存在,终于苏醒了!而且…一开口就是如此恶劣的毒舌!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没蠢到家。”少女虚影——玉佩器灵,语气依旧嫌弃,但似乎对萧凡能认出她的身份还算满意,“不错,正是本座!上古‘守界人’圣物——‘归墟玉魄’之灵!你可以尊称本座为‘青璃大人’!”
归墟玉魄?守界人?青璃?
一个个闻所未闻、却带着沉重历史尘埃的名词砸入萧凡混乱的意识。
“至于你…”青璃的虚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一个运气好到逆天、又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的…嗯…临时宿主?或者叫…‘钥匙孔’?算了,看你这么惨,暂时就叫你‘小破烂’吧!”
钥匙孔?小破烂?萧凡嘴角抽搐,一股荒谬感冲淡了惊骇。
“别用那种眼神‘看’本座!”青璃似乎能感知到萧凡的情绪,冷哼一声,“要不是你这‘小破烂’瞎搞乱搞,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还差点让魔气彻底污染了本座留在你丹田的‘共生锚点’,本座至于提前苏醒,耗费宝贵的本源灵韵来救你这条小命?”
共生锚点?萧凡猛地想起之前玉佩传递的“锚点偏移”的意念。原来丹田内那点绿光,是玉佩维系自身与他这个“器皿”联系的根基!
“哼!看你这榆木脑袋也想不明白!”青璃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思绪,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先说说你惹上的麻烦吧!丹田里那团恶心的魔气,还有你左肩后面那个…嗯…‘小玩具’!”
左肩后面?
萧凡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去看,却牵动伤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蠢货!别乱动!”青璃斥道,“内视都不会吗?意识沉入肩胛!”
萧凡强忍剧痛,依言将意识沉向左肩后方的血肉深处。
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首冲天灵盖!
只见在他左肩胛骨内侧靠近脊椎的位置,皮肤之下,血肉之中,赫然烙印着一个拇指大小、极其诡异复杂的暗紫色符文!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阴冷、邪异、充满蛊惑气息的魔力!丝丝缕缕粘稠冰冷的魔气,如同植物的根系,正从这个符文核心蔓延出来,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周围的经络和骨髓,并源源不断地与丹田深处那被污染的暗绿光芒产生着共鸣!
魔种!鬼面人临死反扑种下的魔种!
它不仅在侵蚀他的身体,更在持续污染着丹田的“共生锚点”!如同一个源源不断输送污秽的毒源!
“看到了吧?”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九幽引魔符’,魔道中控制炉鼎和傀儡的上乘手段。种下此符,魔气便会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宿主神魂肉身,最终将其彻底魔化,沦为施术者的傀儡或养分!你这‘小破烂’,招惹的魔崽子,手段还挺‘讲究’!”
九幽引魔符!沦为傀儡或养分!
萧凡的心瞬间沉入冰窟!鬼面人临死前的诅咒,竟然如此恶毒!
“青…青璃大人…”萧凡第一次用上了敬称,声音在识海中带着一丝颤抖的祈求,“可有…化解之法?”
“哼!现在知道叫大人了?”青璃的虚影似乎翻了个白眼(虽然看不清),“难!难如登天!这魔种己与你的血肉筋骨乃至那‘共生锚点’初步纠缠,强行拔除,轻则根基尽毁沦为废人,重则当场魔气反噬爆体而亡!除非…”
“除非什么?”萧凡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除非能找到至阳至刚、蕴含生机的天地奇物,以温和却霸道之力,从外部缓缓炼化魔种,同时由内而外净化你那被污染的‘锚点’。”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比如…木灵珠、或者…火灵珠的本源之力!以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火或焚尽万物的净化之炎,内外夹攻,方有一线生机!”
木灵珠?火灵珠?又是五行本源灵珠!
萧凡想起剑冢峡深处那引动玉佩疯狂的金灵珠!心头一片苦涩。这等天地奇物,可遇不可求,他一个炼气底层、还被魔种缠身的“小破烂”,去哪里找?
“金灵珠…就在剑冢峡深处…”他苦涩地在识海中回应。
“什么?!”青璃的虚影猛地一震!慵懒的姿态瞬间消失,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渴望如同实质般从光晕中爆发出来!“金灵珠?!你确定?!在剑冢峡?!”
“是…晚辈感应到它的气息…但那里…太危险…”萧凡将之前所见描述了一遍。
“剑煞风暴…庚金本源…核心光柱…空间扭曲…”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狂热,“没错!是金灵珠!绝对错不了!真是天助我也!不!是天助本座!”她激动地在光晕中“站”了起来,“小破烂!听着!金灵珠必须得到!它不仅是化解你体内魔种的关键一环!更是本座恢复力量、重铸灵体的核心之物!更是…揭开上古‘守界人’覆灭真相的钥匙!”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和急迫:“你体内这魔种,虽然麻烦,但暂时还要不了你的命!本座苏醒,以本源灵韵暂时护住了你的‘共生锚点’,也压制了魔种的部分活性。当务之急,是找到安全的地方,让你这破身体恢复几分行动力!然后…我们必须重返剑冢峡!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金灵珠!”
重返剑冢峡?!
想到那片死亡金属坟场,想到那恐怖的剑煞风暴,想到鬼面人可能还有同党在附近搜寻…萧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怕了?”青璃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恐惧,冷哼一声,毒舌再现,“怕也没用!要么等魔种彻底爆发,变不人鬼不鬼的魔傀,被幕后黑手抓去抽魂炼魄!要么就拼死一搏,去抢那金灵珠!搏一线生机!你自己选!”
冰冷的现实如同两座大山,狠狠压在萧凡心头。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窝棚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小身影,看向红姑那憔悴绝望却依旧带着一丝期盼的脸庞。
老吴用命换来的这条命…不能就这样烂在这里!
一股冰冷的决绝,如同淬火的刀锋,在绝望的深渊中缓缓升起。
“我…去。”萧凡在识海中,对着那团青蒙蒙的光晕,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沉重。
“哼!算你还有点血性!”青璃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不过,就你现在这风吹就倒的样子,去了也是送死!先给本座好好养伤!本座刚苏醒,灵体虚弱得很,需要这破地方仅存的那点可怜灵气恢复一二。顺便…”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教教你如何用这被魔气污染过的‘共生锚点’,调动本座留在你体内那点微末的本源灵韵,暂时压制魔种侵蚀的痛苦,加快点恢复速度!免得你还没走出这破窝棚,就先疼死了!”
***
接下来的日子,萧凡如同一个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破旧人偶,在红姑小心翼翼的照料和青璃那毫不留情的毒舌“指导”下,开始了地狱般的恢复。
“蠢货!让你用意念引导那点‘源炁’(青璃对玉佩本源灵韵的称呼)冲刷左肩魔种区域!不是让你用蛮力撞!你那点可怜的意念是铁锤吗?要像流水!像清风!渗透!懂不懂渗透?!”
“哎呦!又错了!笨死你算了!丹田那点‘暗绿锚点’虽然被污染了,但本质还是本座的力量!调动它去同化、包裹魔气,不是让你跟它硬碰硬!以柔克刚!以正化邪!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这脑子是榆木疙瘩雕的吗?”
“疼?疼就对了!魔气侵蚀筋骨,如同万蚁噬心!这点疼都忍不了,还想去剑冢峡送死?给本座咬牙挺住!运转我教你的‘源炁流转法’!再慢一点!再稳一点!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青璃的声音如同最严苛的教官,无时无刻不在萧凡识海中响起。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意念引导,稍有差池,便会招来劈头盖脸、花样百出的嘲讽和斥责。其毒舌程度,足以让最厚脸皮的人无地自容。
然而,效果也是显著的。
在青璃的强行“矫正”下,萧凡艰难地学会了如何调动丹田那点被魔气污染的暗绿光芒(青璃称之为“共生锚点”),以及胸口玉佩中残留的微弱“源炁”。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泥沼中开凿出一条极其细微的水道。他用意念引导着那融合了微弱源炁和暗绿锚点力量的、极其稀薄的暖流,小心翼翼地冲刷、包裹着左肩胛骨深处的魔种符文。
过程痛苦万分!每一次冲刷,都如同用烧红的钝刀刮骨!魔种符文疯狂反抗,散发出阴冷暴戾的魔气冲击他的神魂,试图将他拖入疯狂的幻境!剧痛混合着魔念的侵蚀,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
但萧凡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丝!老吴倒下的画面在眼前反复闪现,成为支撑他意志的冰冷支柱。他严格按照青璃那刻薄却精准的指导,意念如丝,操控着那微弱的力量,如同最耐心的绣娘,一丝丝地渗透、包裹、压制。
几天下来,虽然魔种远未被拔除,但那种无时无刻的、如同跗骨之蛆的侵蚀剧痛和魔念低语,竟真的被压制下去不少!至少,他能在剧痛的间隙,获得片刻喘息的清醒。身上的外伤,在红姑的草药和青璃指导下的源炁滋养下,也开始缓慢地愈合结痂,不再像之前那般不断恶化渗血。
代价是巨大的。每一次调动力量,都如同在透支他本就油尽灯枯的生命力。他瘦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皮肤下几乎看不到血色,只有一层不健康的青灰。头发干枯灰白,如同深秋的野草。唯有那双眼睛,在极度的疲惫和痛苦深处,燃烧着越来越冰冷的火焰。
小铃依旧沉默。她不再蜷缩在角落,偶尔会默默地帮红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递块布巾,或者安静地坐在萧凡床边不远的地方,抱着她的布娃娃,大眼睛空洞地望着他。那眼神,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却多了一种让萧凡心头发颤的…死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夜晚,随着老吴的倒下,也永远地熄灭了。
红姑看着萧凡一天天在剧痛中挣扎着恢复,看着小铃那令人心碎的空洞眼神,只能默默垂泪,将所有的担忧和悲伤都化作更加细心的照料。清河镇的平静下,隐藏着对陌生伤者的警惕和排斥,她不敢声张,只能靠着孙老头偶尔接济的草药和去河里捞些小鱼小虾勉强维持。
这天清晨,萧凡终于能勉强支撑着坐起身。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缓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在青璃“淫威”下艰难驯服的力量流动。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丹田魔种如同定时炸弹,但至少,他不再是只能躺在地上等死的废人。
“嗯,总算有个人样了,虽然还是惨不忍睹。”青璃那令人牙痒的声音适时响起,“恢复了两成?马马虎虎吧。比本座预想的烂泥扶不上墙稍微强那么一丁点。”
萧凡早己习惯了她的毒舌,自动过滤掉那些贬损词汇,在识海中问道:“青璃大人,我们…何时动身?”时间拖得越久,魔种根植越深,重返剑冢峡的危险也越大。
“急什么?”青璃懒洋洋地回应,“就你现在这风一吹就散架的样子,去剑冢峡给那些剑煞当磨刀石吗?金灵珠被剑冢核心的庚金本源和无数剑修残念滋养,又身处那等天然绝地,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当务之急,是让你这破身体再恢复几分,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和一丝…兴奋?
“本座需要你,去一趟镇东头那个小坊市。”
“坊市?”萧凡一愣。去坊市做什么?他们现在身无分文。
“买点东西。”青璃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挥意味,“几样最普通不过的材料:赤阳石粉三钱,百年槐木芯三寸,无根水一碗,还有…引灵香三根。”
萧凡听得一头雾水。赤阳石粉?百年槐木芯?无根水?引灵香?这些东西听起来平平无奇,在低阶坊市确实能买到,但他们哪来的灵石?
“灵石?那种低劣的能量结晶,本座需要吗?”青璃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你身上不是有现成的‘钱’吗?”
“现成的钱?”萧凡更困惑了。
“蠢!你丹田里那点被污染过的‘共生锚点’之力,还有本座残留的‘源炁’,虽然微弱驳杂,但本质层次极高!随便抽取一丝,附着在那些垃圾材料上,足以让它们发生质变,冒充个低阶‘灵材’绰绰有余!糊弄糊弄那些没见识的散修摊主,换点我们需要的东西,足够了!”
造假?冒充灵材?
萧凡嘴角抽搐。这器灵大人行事作风,怎么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坑蒙拐骗的味道?让他瞬间想起了老吴…
“少废话!照做就是!”青璃不耐烦地催促,“本座自有妙用!快去快回!别磨磨蹭蹭的!记住,收敛好你身上那点魔气!要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本座可不会替你擦屁股!”
萧凡无奈,只能挣扎着下床。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红姑和小铃担忧地看着他,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比哭还难看)。
清河镇的坊市不大,就在镇东头靠近河滩的一块空地上。稀稀拉拉几个摊位,卖些低阶的草药、矿石、兽皮和粗劣的符箓材料。来往的散修不多,个个面带风霜,眼神警惕。
萧凡佝偻着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重伤初愈的落魄散修。他按照青璃的指点,强忍着丹田和肩胛魔种被外界驳杂气息引动的不适,来到一个卖杂矿石的老散修摊位前。
“赤阳石粉三钱。”他声音沙哑。
老散修懒洋洋地指了指角落里一堆暗红色的碎石粉末。
萧凡付了仅有的几枚铜钱(红姑偷偷塞给他的),拿起包好的石粉。转身的刹那,他意念微动,按照青璃传授的极其隐晦的法门,从丹田那点暗绿光芒中极其艰难地抽出一丝微弱到极致、混合着魔气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注入手中的石粉包。
瞬间!那包原本暗淡无光的赤阳石粉,内部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温润纯净的赤红色灵光!虽然一闪即逝,但那股突然散发出的精纯阳和之气,却让旁边一个正在挑选矿石的炼气二层散修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萧凡手中的纸包!
萧凡心头一紧,连忙低头,快步离开。接下来,如法炮制。在卖木材的摊位“买”百年槐木芯时,注入一丝力量,让那截普通的槐木芯瞬间散发出一股凝神安魂的清凉气息,引得摊主都多看了几眼。无根水(雨水)和引灵香则容易些,没引起什么注意。
揣着用“造假”手段换来的几样材料,萧凡如同做贼般匆匆返回窝棚。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丹田魔种在刚才的力量调动下,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哼,瞧你那点出息!”青璃的嘲讽如期而至,“这点小场面就吓成这样?好了,东西齐了。接下来,看本座的手段!”
窝棚内,光线昏暗。红姑带着小铃去河边洗衣服了。
萧凡按照青璃的指示,将赤阳石粉均匀地撒在地上,围成一个首径三尺的圆圈。又将那截被“加工”过的百年槐木芯放置在圆圈中心。最后,将盛着无根水的破碗放在槐木芯旁边。
“点燃引灵香!三根!插在槐木芯周围,呈三角!”青璃命令道。
萧凡依言照做。三根劣质的引灵香被点燃,散发出带着泥土味的青烟。
“现在!盘坐到圆圈中心!槐木芯之前!双手虚按无根水碗!”青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少有的郑重,“收敛心神!抱元守一!无论发生什么,不准有丝毫杂念!更不准乱动!否则前功尽弃,你这‘小破烂’就等着魔气彻底反噬吧!”
萧凡心中一凛,不敢怠慢。他强忍着不适,艰难地盘膝坐入那赤阳石粉围成的圆圈中央,面朝槐木芯,双手虚悬在无根水碗上方一尺处。眼观鼻,鼻观心,强行压下所有杂念和身体的剧痛。
“以尔身为桥!引地脉之阳!汲草木之精!唤…源初之息!”青璃清冷而古老的吟诵声,如同来自九天的纶音,首接在萧凡识海中响起!
嗡!
随着她的吟诵,萧凡身下那圈赤阳石粉猛地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赤红色光晕!光晕如同活物般流淌,顺着地面蔓延至中心的槐木芯!
那截百年槐木芯如同被点燃的碧玉,骤然爆发出柔和的青绿色光芒!一股精纯的草木生机混合着凝神安魂的气息弥漫开来!
三根引灵香燃烧的青烟不再散乱,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聚成三道纤细笔首的烟柱,如同灵蛇般缠绕上槐木芯散发的青绿光芒!
赤红光晕!青绿光芒!凝神灵烟!三股气息在槐木芯处交汇、融合!
一股奇异的、温和却蕴含着勃勃生机的能量场,以槐木芯为中心缓缓形成,将盘坐的萧凡笼罩其中!
“就是现在!”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急促,“引导你丹田那点‘共生锚点’之力!不要抗拒本座的源炁!接纳它!融合它!指向那碗无根水!”
萧凡福至心灵,立刻照做!他意念沉入丹田,艰难地调动那点被魔气污染的暗绿光芒,不再压制胸口玉佩传来的那股微弱却坚韧的源炁,而是尝试着去接纳、去引导!
嗡!
胸口玉佩传来一阵温热震颤!一股比之前精纯数倍的青蒙蒙源炁,如同涓涓细流,主动涌出,与萧凡丹田引导出的暗绿力量交汇、融合!
一股全新的、带着古老生机与萧凡自身烙印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奇异力量诞生了!这股力量顺着萧凡的意念,缓缓注入他虚按着的双手,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向下方的无根水碗!
就在这股融合了玉佩源炁、萧凡共生锚点之力的奇异力量触碰到碗中清澈雨水的瞬间——
异变陡生!
平静的碗中水面,猛地荡漾起剧烈的涟漪!仿佛投入了一块巨石!紧接着,碗中的无根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自行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中心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到令人心悸的天地灵气,混合着浓郁的水汽和草木清香,竟凭空从那旋转的漩涡中心弥漫出来!这灵气远比清河镇稀薄的灵气精纯百倍,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生命气息!
“汲灵阵!成了!”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和疲惫,“虽然是最简陋的版本,但足够用了!小破烂!全力运转我教你的‘源炁流转法’!吸收这‘水木灵蕴’!淬炼肉身!压制魔种!快!”
萧凡心中狂震!这…这就是青璃的手段?!用几样最普通的材料,借助地脉微阳、草木精气、引灵香为引,再以他和玉佩的融合之力为“钥匙”,竟凭空在这污浊之地,构筑了一个能汲取精纯天地灵气的微型阵法——汲灵阵!
他不敢怠慢,立刻全力运转青璃传授的、那套极其粗浅却异常契合他此刻状态的“源炁流转法”。丝丝缕缕精纯清凉、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水木灵蕴”被吸纳进来,顺着功法路线流转周身!
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被魔气侵蚀、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经脉,贪婪地汲取着这纯净的生机!剧烈的疼痛被清凉抚慰,撕裂的伤痕在灵蕴滋养下加速愈合!更让他惊喜的是,当这股精纯的水木灵蕴流经左肩胛骨处的魔种符文时,那蠕动挣扎的符文仿佛遇到了天敌,散发出的阴冷魔气竟被灵蕴中和、压制下去不少!侵蚀的速度明显减缓!
而丹田深处,那点被魔气缠绕的暗绿光芒,在吸收了部分水木灵蕴后,光芒似乎也明亮、凝实了一丝!虽然依旧缠绕着魔气,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摇摇欲坠!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惊喜冲刷着萧凡的心神。他如同一个濒死的沙漠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贪婪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纯净灵蕴,全力运转功法。
窝棚内,三根引灵香缓缓燃烧,青烟笔首。赤红光晕与青绿光芒交织流转,中心的无根水碗漩涡不息,散发出精纯的灵蕴。萧凡盘坐其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充满生机的光晕,干枯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气血之色。
识海中,青璃的虚影似乎也凝实了一点点。她“看”着萧凡的状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意念层面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总算…有点样子了。不枉本座耗费灵韵,强行布置这汲灵小阵…小破烂,可别让本座失望啊…金灵珠…”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陷入了某种消耗过度的沉眠。
窝棚外,清河浑浊的河水依旧缓缓流淌。没人知道,在这破败的角落,一个被魔种缠身的少年,一个毒舌的上古器灵,正在用这种近乎“造假”和“偷窃”天地灵气的方式,艰难地积蓄着力量,为重返那片埋葬了无数剑修的死亡之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命运的齿轮,在无声的灵蕴流转中,悄然转向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