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案之上,那只由整块养灵玉雕琢而成的玉盒,正幽幽地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李威高举玉盒,那只完好的手臂青筋毕露,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一股病态的狂热,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潮红,整个人仿佛都在燃烧着名为“荣耀”的火焰。
他贪婪地环视全场。
目光所及,皆是敬畏、是艳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仿佛自己己是九天之上的神祇,正俯瞰着脚下匍匐的万千蝼蚁!
“诸位!”
他暴喝出声,声浪如雷,瞬间压下了场内所有的嘈杂与私语。
“请看!”
“这,便是我李威,于九死一生之境,为我夏家夺回的……无上至宝!”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将全场的气氛与期待感,烘托到了顶点。
然后。
在数千道目光的聚焦之下,他用那只完好的手,以一种近乎膜拜神明般的虔诚,猛地掀开了盒盖!
“玄品灵药——【洗髓草】!”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
那声音里,灌满了他毕生的荣耀、得意与野心!
盒盖,开启。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冻结。
预想中,那冲霄而起的璀璨灵光,没有。
预想中,那弥漫全场的醉人异香,没有。
预想中,那足以洗涤灵魂、净化骨髓的磅礴药气……
统统,都没有。
静。
死一般的静。
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的、荒谬的寂静。
所有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的宾客。
所有准备好第二轮喝彩与吹捧的李家子弟。
所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夏轻言最终笑话的夏家长老。
他们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尽数凝固。
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被画师失手泼上了一整桶冰冷的灰色浆糊,滑稽,且可悲。
玉盒之内,名贵的赤色丝绸衬垫之上。
没有那传说中翠绿欲滴、符文流转的灵草。
只有一块……
一块拳头大小,沾满了新鲜的泥土,甚至还嵌着几片青苔的……石头。
一块随处可见,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破石头。
那块石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用它那朴实无华的存在,无声地嘲笑着刚才那场盛大而癫狂的独角戏。
李威脸上那狂喜到扭曲的笑容,僵住了。
那是一种从云端之巅,被一脚踹入无底深渊的,断裂式的僵硬。
他眨了眨眼。
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
他又用尽全力,狠狠地眨了眨眼!
石头,还在那里。
“不……”
一个干涩、沙哑、完全不属于他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
他猛地低下头,整张脸几乎要埋进玉盒里,鼻尖都快要蹭到那块冰冷、粗糙的石头表面。
“不可能!”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一柄利刃,瞬间撕裂了演武场的死寂!
李威状若疯魔!
他一把抓起那块石头,入手那冰冷粗粝的触感,让他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一条毒蝎狠狠蛰了心脏!
他将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用指甲疯狂地抠挖着上面的泥土,仿佛想从里面抠出那株本该存在的灵草!
“我的洗髓草呢?”
“我的洗髓草去哪儿了?!”
“砰!”
他一把将石头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双手像两只铁爪,疯狂地探入玉盒,将那块价值不菲的丝绸衬垫都扯了出来,撕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空的!
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又发疯似的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将本就破烂的衣衫扯得更加褴褛,从怀里,到袖口,再到腰间的储物袋,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不可能的……我明明……我明明就放在这里的……”
他语无伦次,眼神彻底涣散,像一头被猎人戏耍到崩溃的疯狗,只剩下徒劳的喘息。
“威儿!”
主席台上,那座名为李万年的肉山,再也坐不住了。
他肥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几步便冲到台前,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甚至比猪肝还要难看几分!
夏家二长老夏长河,也再无法维持那副仙风道骨的矜持,他一个箭步抢到长案边,死死盯着那空空如也的玉盒和地上那堆丝绸碎片。
当他们确认,那里面真的,真的只有过一块破石头时。
两个人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化作一种混合了惊骇、暴怒与极致不可置信的铁青!
就在这片混乱与崩溃的顶点。
一个略带一丝好奇,又有些许天真烂漫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最精准的银针,清晰无比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咦?”
夏轻言微微歪了歪头,他看着台上那个状若癫狂的身影,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困惑”与“纯真”。
他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与嘲弄。
‘演得不错,继续。’
他往前走了半步,姿态从容,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地上那块孤零零的、沾满泥土的石头。
“李威兄。”
“你……你这是费尽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断掉一条手臂,就是为了从那【幽草密林】里,带出来这么一块……呃,如此别致的石头吗?”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仿佛在很努力地为对方寻找一个合适的、不那么伤人的措辞。
眼神,显得格外“真诚”。
“莫非,这是什么我等凡夫俗子所不认识的上古奇石?”
“还是说,此物需要滴血认主,或是念诵什么特殊的法咒,才能显露出里面的灵药真容?”
“要不……你再试试?”
噗——
人群中,终于有人再也憋不住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嗤笑,像一颗火星,被精准地丢进了滚烫的油锅。
瞬间,引爆全场!
“哈哈哈哈哈哈!”
“上古奇石?我看是茅坑里的石头吧!又臭又硬!哈哈哈哈!”
“我的天哪!我刚才听到了什么?玄品灵药?就这破玩意儿?不行了,笑得我肚子抽筋了!”
“李大少爷真是好手段啊!别人进墟镜是九死一生寻至宝,他是去工地搬砖的吗?还顺便把胳膊给搭进去了!”
“还血战三百回合!我看是跟这块石头大战了三百回合吧!真是旷古烁今的奇才!哈哈哈哈!”
嘲笑声。
讥讽声。
毫不掩饰的、肆无忌惮的、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如决堤的洪水,如爆发的山洪,瞬间将李威,将李万年,将夏长河,将所有李威一脉的人,彻底淹没!
这笑声,比之前他们嘲笑夏轻言时,要响亮十倍,要刺耳百倍!
每一声,都像一记淬了毒的响亮耳光,狠狠地、反复地抽在他们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疼入骨髓!
“是谁!”
李威猛地抬起头,双眼血红,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血丝,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地扫视着全场。
“是谁偷了我的洗髓草!是谁!”
他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充满了无能的狂怒与绝望。
夏轻言看着他,脸上的“无辜”与“关切”更甚,又云淡风轻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李威兄,你莫不是在墟镜里,被什么毒瘴迷了心窍,产生了幻觉?”
“所以,才把一块石头,错当成了灵药至宝?”
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脸“惋惜”。
“唉,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地方邪门得很,我看你伤得不轻,还是早些回去找个医师,好好看看脑子为好。”
“你!”
李威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喉头一甜,胸口像是被一柄万斤重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
他指着夏轻言,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那股极致的羞辱、滔天的愤怒、还有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巨大落差,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
“噗——!”
一口鲜红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
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刺目而妖艳的血花。
他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晃,双眼翻白,整个人便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威儿!”
李万年眼疾手快,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儿子抱在怀里。
他看着自己儿子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嘲讽面孔,一张胖脸己经涨成了紫黑色!
他猛地转向公证人周方,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咆哮。
“周执事!”
“我儿的灵药,定然是在墟镜之中,被奸人所调包!”
“此事必有蹊跷!我李家,要求彻查此事!彻查!”
李万年几乎是在嘶吼。
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指点着,最终,那根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了全场唯一那个神色平静的少年。
“定是有人暗中下手!不然一件玄品灵药,岂会凭空变成一块石头!”
演武场上的笑声,因为他这番话,稍稍停歇了一些。
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汇集到了场中唯一的官方公证人,周方身上。
周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此刻也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块染血的石头。
又看了一眼气得昏死过去的李威。
最后,他那双狭长如刀锋的眼睛,缓缓移动。
落在了长案另一头,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