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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黎芝一有空就往省城农业技术交流展览馆跑。
贺涵之的“向阳坡公社特色农产品”展台位置不算好，在一排排展示着新式农机、良种、化肥的展位中显得有些朴素。但他布置得很用心：擦得锃亮的玻璃罐里盛满颗粒、色泽金红的“向阳红”葵花籽，旁边放着用牛皮纸细心书写的品种特点和种植优势，字迹刚劲有力。
他本人就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像一棵沉默的松树，笔首地站在展台后。
黎芝有时帮他整理宣传单页，有时向驻足的人介绍几句。
她发现贺涵之虽然话不多，但介绍起自己的葵花籽时，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热爱，偶尔蹦出的几个专业词汇，也显得很扎实。
这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天下午，展馆里人流量很大。
几个穿着中山装、看起来像是干部模样的人在一个更大更气派的“良种推广站”展台前驻足，负责人正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他们从外地引进的“高产向日葵新品种”，声音洪亮，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其中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踱步到贺涵之的展台前，拿起一个玻璃罐看了看，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向阳红’？本地品种？产量怎么样？抗病性如何？跟人家引进的良种比，有优势吗？”他指了指旁边热闹的展台。
贺涵之还没开口，黎芝的心先提了起来。她怕贺涵之那沉默寡言的性子吃亏。
贺涵之面色平静，从展台下拿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本子——黎芝认得，那是他记录种植数据和心得用的。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表格和数据，声音不高，但清晰沉稳：
“同志，‘向阳红’是我们向阳坡自己选育的，适应本地水土。三年平均亩产，”他报出一个数字，“比您说的那个引进品种，在去年本地试种的数据上，高百分之八点七。耐旱，尤其耐盐碱。黑斑病发生率，”他又报出一个更低的数字，“比引进品种低很多。口感，更香。”他言简意赅，每一个数据都掷地有声，最后拿起一小袋样品，“您可以尝尝。”
那干部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朴素的乡下汉子能拿出这么扎实的数据，而且说得如此笃定。
他接过样品，捏了几颗葵花籽尝了尝，眉毛挑了挑，又看了看贺涵之本子上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记录，脸上审视的神色淡了些：“嗯……数据倒是记了不少。口感……确实不错。”
这时，旁边展台那个口若悬河的负责人也注意到了这边，走过来，带着点职业性的笑容：“老贺啊，又在推广你的‘向阳红’呢？精神可嘉！不过啊，现在农业要现代化，还是要靠科学引进的良种嘛！你那土办法，产量再高也有限……”
贺涵之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把本子上的数据页又往前推了推，指着其中一行：“去年，省农科所王技术员，在我们坡上取了样，测过。数据在这里。”
那位省农科所的王技术员在系统内似乎小有名气，负责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讪讪地走开了。
黎芝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贺涵之在专业领域内的自信和力量。
他或许不善言辞，但那份对土地、对作物的了解和坚持，如同他扛起麻袋的肩膀一样，坚实可靠。
人潮稍歇，黎芝把一首攥在手里的军绿水壶递过去：“喝口水吧，刚才……真棒！”她眼里闪着光。
贺涵之接过水壶，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落在他脸上，也落在他展台上那些金灿灿的葵花籽上。
他放下水壶，看着黎芝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问：“没课了？”
“嗯！”黎芝用力点头，拿起抹布帮他擦拭玻璃罐上的指纹，“刚才那人真讨厌，不过你把他堵得没话说，太解气了！”
贺涵之看着她气鼓鼓又带着崇拜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注意到她额角有一缕碎发被汗水黏住了，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拂开，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有些僵硬地收了回去，只低声说：“没事。”
黎芝捕捉到了他那个细微的动作和瞬间的窘迫，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甜甜的。
她装作没看见，低头认真擦着罐子，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展览馆里人声嘈杂，但在这个小小的、充满阳光和葵花籽香气的角落，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守护在悄然流淌。
黎芝拿起水壶也喝了一口，那清冽甘甜的井水味道，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在刘卫红的强烈提议和张丽萍、周晓梅的附和下，306宿舍决定进行一次“集体行动”——名义上是带贺涵之逛逛省城，感受一下城市风貌，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是为了给黎芝和贺涵之创造更多相处的机会。
“贺同志，来省城一趟不容易，不能光在展览馆和宿舍待着呀！走，周末姐几个带你见见世面！”刘卫红拍着胸脯，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架势。
张丽萍则细心提醒：“黎芝，别忘了带上水壶，天热，多喝水。”
她特意加重了“水壶”两个字，眼神带着促狭。
周晓梅温柔地笑着：“是啊，省城公园的荷花快开了，正好去看看。”
贺涵之看向黎芝，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黎芝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害羞，在室友们灼灼的目光下，只能红着脸点点头：“那……那就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