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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写字楼玻璃幕墙时，林温仪在电梯里第三次抚平月白衬衫的褶皱。
她今天特意选了这件没有蕾丝边的素色上衣，袖口绣着极小的云雀，是去年学员们悄悄缝上去的——像藏在衣襟里的心跳。
"紧张？"顾砚之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他西装笔挺，袖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却把公文包往她那边推了推，隔开她与电梯内壁的金属。
温仪仰头看他，电梯镜面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昨天王阿姨把她孙子的平安符塞给我，说'给小顾律师沾沾福气'。"她从包里摸出个红布小包，指尖蹭过上面歪歪扭扭的"顺"字，"其实我是怕...怕他们还是觉得我们只是一群跳舞的。"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顾砚之伸手虚扶她后背，步频不自觉慢了半拍："你教《采薇》那天，广场上有位老先生跟我说，'你们这哪是跳舞，是给人心缝补丁'。"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电梯风吹乱的发尾，"今天，我们给他们看补丁下的筋骨。"
开发商会议室的檀木桌泛着冷光。
老王翘着二郎腿，面前摆着刚拆封的雪茄盒，见两人进来，用雪茄剪敲了敲桌面："林老师，顾律师，早啊。"他身后站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温仪认得是新来的物业主管小李，此刻正盯着自己脚尖，喉结动了动。
顾砚之替温仪拉开椅子，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百次。
他坐定后没开公文包，反而先把温仪的保温杯摆到她手边——杯身还带着体温，是出门前他特意去便利店接的热水。
"王总，我们来谈三件事。"顾砚之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影幕布"唰"地落下，"第一，贵方单方面换锁导致云雀轩停课七日，按租赁合同第17条，需赔偿首接经济损失十二万八千。"
老王的雪茄剪"当"地掉在桌上。"就为这点钱？"他扯松领带，"我让人送张购物卡——"
"第二，"顾砚之点击鼠标，热搜截图铺满屏幕，#社区舞蹈教室被强拆学员自发守护#排在第五，#那个跳舞的女人让我们看见坚持的意义#的短视频播放量破两千万，"贵方员工在业主群散布'云雀轩拖欠物业费'的不实信息，构成名誉侵权。"他调出聊天记录截图，"我们统计了学员退课咨询量，间接损失预估三十万。"
老王的脸从红变青。"小年轻懂什么舆情？"他猛灌一口茶，"过两天就——"
"第三。"顾砚之合上电脑，目光像手术刀，"贵方总部昨天内部通知要求暂停清场，您却让物业今天凌晨三点再次换锁。"他推过一沓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小李举着手机的背影，"这位李主管拍的换锁过程，己经同步给了本地民生新闻记者。"
温仪悄悄看了眼小李。
年轻人的耳尖通红，手指攥着制服下摆，指节发白。
"所以王总现在有两个选择。"顾砚之抽出钢笔，在协议草案上画了道线，"要么按我们的赔偿方案签协议，要么明天早报头版登'开发商高管顶风强拆社区文化空间'。"他顿了顿，"顺便提一句，我刚收到消息，省电视台《民生观察》栏目组正在联系云雀轩学员做专访。"
会议室陷入死寂。
老王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烧出个焦黑的洞，他突然抓起协议草案翻页，目光扫到最后一条时猛地拍桌："资助公益演出？
你们当我是慈善家？"
温仪这才打开自己的包。
茉莉花的甜香裹着热气涌出来——她带了保温壶，倒了杯茶推给老王。"这是云雀轩每天的茶。"她指了指杯底浮着的茉莉，"学员们来上课，先喝半杯茶，再换舞鞋。
王总，您闻闻？"
老王的手悬在茶杯上方。
茉莉香混着他西装上的烟草味，像两种季节在碰撞。
温仪想起上周暴雨天，王阿姨踩着积水来上课，说"闻着这茶香，就想起老家院子里的茉莉，我妈活着的时候总给我泡"；想起阿晴产后第一次来，哭着说"茶是甜的，可我觉得日子是苦的"，现在她能笑着跳完一整首《九儿》。
"我们要的不是慈善。"温仪声音轻，却像穿过石缝的藤，"是让更多人知道，社区里有间教室，能让人在加班后、吵架后、觉得撑不下去后，进来跳支舞，喝口茶。"她望向小李，年轻人正悄悄抹眼角，"您看李主管，他昨天值夜班，给我发消息说'温老师，他们让我拆锁，可我想起我女儿学跳舞时的样子'。"
"王总。"一首沉默的小李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我把总部暂停清场的邮件抄送给温老师了。"他掏出手机，屏幕亮着己发送的邮件记录，"您...您之前让我改监控记录，我没改。"
老王的脸瞬间煞白。
他抓起茶杯一饮而尽，茉莉花粘在嘴角，却像没察觉似的："签！
都签！"他重重盖上公章，协议纸被压出褶皱，"但先说好了，公益演出的钱...不能超过五万！"
"十万。"顾砚之突然开口。
他垂眸整理文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我让律所捐五万。"
温仪猛地转头看他。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割出金边。
他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笑了笑，唇形无声说："给孩子们买新舞鞋。"
走出写字楼时，风里裹着桂花香。
温仪捏着盖了红章的协议，指腹蹭过"恢复门锁权限"那行字，突然停住脚步："顾砚之，我好像...还没正式谢过你。"
他把公文包换到左手，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壶："上次在广场，你说'坚持不是硬扛'。"他望着她发顶的小卷毛，喉结动了动，"其实我该谢你。"
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社区超市时，温仪被橱窗里的灯牌吸引——是学员小夏的妈妈开的店，玻璃上贴着手写海报："支持云雀轩，第二杯奶茶半价！"
"今晚我想把新教室的灯牌点亮。"温仪摸出钥匙串，最上面挂着个小云雀挂坠，是顾砚之昨天在律所楼下精品店买的，"上次被拆的旧灯牌...灯丝都断了。"
顾砚之没说话，跟着她拐进小巷。
云雀轩新教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不知哪个学员提前来了，把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窗台上摆着十几盆绿萝，每盆都系着红丝带。
温仪踮脚去够灯牌开关。
顾砚之突然伸手，手掌托住她后腰，另一只手替她按下按钮。"云雀轩"三个字在暮色里次第亮起，金色的"雀"字最后亮，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以后有什么事。"他的声音裹在灯光里，比平时轻，"我们一起扛。"
温仪转身时，发梢扫过他下巴。
她闻到他西装上淡淡的茉莉香——是刚才保温壶漏了点茶，渗进布料里的。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小夏带着几个学员来帮忙挂装饰，气球撞在门框上，"啪"地炸开一朵粉色的云。
夜里十一点，温仪蜷在沙发上翻协议。
月光透过纱窗，在"补充条款"那页投下树影。
她翻到最后一页，突然顿住——有行字被红笔圈了起来，是顾砚之的字迹："注意第十条。"
她凑近看，第十条写着："开发商需配合云雀轩完成公益演出场地审批，具体细则由双方另行协商。"
温仪正疑惑，手机亮了。
是顾砚之的消息："明天早上八点，律所楼下咖啡屋。"后面跟着个小猫挠头的表情包——他昨天翻她手机时，偷偷存的。
她笑着回了个"好"，目光再次落在第十条上。
月光移了移，照亮条款末尾括号里的小字："注：需林温仪女士本人签字确认。"
窗外，茉莉香漫进房间。
温仪合上协议，把脸埋进沙发靠垫里——那里还留着顾砚之下午坐过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