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遭半渡而击、背水而战,秦军舰船连夜往返于淮水两岸,刘季更是先率先锋渡河,而后于淮水南岸八里处构筑前线军营。
直至秦二世元年十一月一日朝阳初升,扶苏麾下四部兵马才终于尽数跨越淮水。
扶苏刚令全军造饭、轮流休整,以解彻夜转运之疲累,便有斥候策马狂奔而回,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声道:“报!”
“南方十里,有敌约五万正向我部方向急行而来。”
“军中将旗上书‘阮’字!”
此话一出,扶苏眸光微凝:“来的倒是够快!”
“刘上卿,汝部可还能战?”
扶苏麾下四部已经奔行激战了整整四天,体力已经不算充盈。
在这种情况下与敌军开战无异于把麾下将士往敌军剑刃上扔!
刘季部同样疲累,但谁让刘季是先锋呢?
刘季洒然笑道:“陛下,末将所部可是先锋!”
“从来只有全军覆没的先锋,哪有疲累不堪再战的先锋?”
刘季突然收敛笑容,肃然拱手道:“末将刘季,愿为陛下歼灭来犯之敌!”
扶苏却是摇了摇头道:“爱卿麾下亦疲累,朕不需要爱卿为朕歼灭敌军,朕只需要爱卿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情况下为朕据营坚守三个时辰,给余下袍泽争取喘息休整之机。”
“而后朕便会亲率中军接替爱卿所部。”
刘季并不推让,了然颔首:“唯!”
见刘季转身准备离去,蒙恬再不敢犹豫,主动出列道:“若是末将所料不错,敌军将领应是原岭南大营副将阮凭。”
“末将愿率前军与刘将军共同阻敌,同时尝试劝降阮凭!”
扶苏目露犹疑:“蒙将军以为,将军阮凭可能会降?”
蒙恬点头道:“末将并不认识阮凭,但阮凭之父阮翁仲曾是末将麾下,随末将出生入死,论功擢为裨将军,威震夷狄。”
“末将信其忠、重其勇,令其率偏师驻守临洮,阮翁仲却于临洮遭遇敌军主力突袭,阮翁仲死战不退,最终战死于临洮。”
“末将以为,虎父焉能有犬子?”
“阮翁仲从戎之际,其子阮凭便亦已投军,只是分别战于大秦南北而已。”
“阮翁仲如此忠义,其子或也会有忠义之心,末将愿意一试!”
扶苏略一思虑后,沉声道:“既然蒙将军愿信阮凭,朕亦信阮凭。”
“令!”
“裨将苏角率中军后退三里休整,将军彭越率后军、水师谨防淮水来敌。”
“将军刘季率先锋、将军蒙恬率前军据军营固守,将大纛移至先锋军中,朕与刘将军、蒙将军共同说降敌将!”
很多蒙恬无法给出的承诺,扶苏却可以一言而决。
蒙恬的身份也远远无法与扶苏相提并论。
由扶苏亲自劝降,效果必然比蒙恬劝降好的多。
至于安全?
有八万大军护卫,何惧之有!
蒙恬大喜拱手:“拜谢陛下信重!”
扶苏眼含期待的笑道:“唯愿阮凭不负蒙将军此番信重!”
中、后二军当即后撤,前军就地休整,先锋军则是据营防列阵,戒备四周。
刘季坐镇营中指挥,扶苏亲率蒙恬领骆甲、李必等千名精锐离营一箭之地驻马。
耐心等待了半个时辰后,一支同样身穿秦军甲胄的兵马便出现在扶苏的视野之中。
扶苏遥遥望去,目露赞许:“虽是急行,阵型却是齐整。”
“此将是否忠义尚不得而知,却不失为一员良将。”
“随朕上前!”
驱策战马缓步上前,扶苏朗声高呼:“朕,乃大秦皇帝扶苏!”
呼声未毕,便有一道高呼自敌军阵中响起:“陛下!!!”
扶苏、蒙恬:?
汝等所唤陛下,是哪位陛下?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紧接着扶苏和蒙恬便遥遥望见一员身穿重甲、身高九尺(207cm)的高壮将领策马狂奔而来。
高大壮硕的战马被这将领跨骑在身下,竟是颇显袖珍。
比之寻常将士更高不止一筹的重甲将领们在这员将领的对比之下也变成了一群小矮人。
蒙恬没见过阮凭的模样,但只是观其身高,便毫不犹豫的说:“陛下,那长人将领定是阮凭!”
扶苏不确定的说:“阮凭呼朕为陛下?”
略一犹豫,见阮凭仅率六骑而来,扶苏断声道:“加速,迎上去!”
扶苏一马当先南下相迎。
阳光在扶苏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光,前胸彩绘的玄龙更是备显神圣。
阮凭没见过扶苏,但只看扶苏身上甲胄,阮凭就知道这必然是大秦二世皇帝扶苏无疑。
陛下没有猜忌本将,也并未忌惮本将,而是在看到本将的第一时间就亲自相迎!
这是何等信重?!
唰的一下,阮凭就流出了两行泪水,欢声高呼:“末将终能得见陛下矣!”
一路疾驰至扶苏面前二十丈,还没等扶苏开口,阮凭便已跨下马背,而后扔掉背后长弓和手中长枪,同时边跑边解腰带,而后将腰带连同固定在腰带上的佩剑和箭囊尽数扔掉。
待跑到扶苏面前十丈时,阮凭身上已经没了任何兵刃,直接双膝滑跪,稽首高呼:“罪将阮凭,拜见陛下!”
扶苏想了一肚子劝降的话。
但阮凭却用实际表现告诉了扶苏。
劝降?
不存在的!
末将根本不需要陛下劝,末将只怕陛下不接受末将还朝!
扶苏赶忙翻身下马,杨武、蒙恬二人却抢先一步上前,分别从左右两侧扶住了阮凭的双臂,同时也限制住了阮凭双臂的活动范围,顺带检查阮凭双袖之中是否藏有匕首。
扶苏只得握住阮凭的双手,眼中尽是诚恳的说:“爱卿,受苦了!”
阮凭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声来。
阮凭并不是一个擅长朝争的人,脑子也算不得聪明,就连学习军略都学的很累。
天知道让他整日周旋于一群贼子之中却不露破绽有多难为人!
但阮凭不愿让扶苏觉得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便强忍住委屈,坚定的看着扶苏道:“不苦!”
“只要能带袍泽们再见到陛下、为陛下所用,再苦也不苦!”
“若是不能再见到陛下、为陛下所用,再舒服都是苦的!”
饶是扶苏也无法从阮凭眼中看出半点伪色,只有浓浓真诚!
扶苏心生感动,用力握着阮凭的手道:“爱卿之心,朕已皆知。”
“爱卿不负朕,则朕必不负爱卿!”
“来!爱卿快快请起!”
双手用力把阮凭拉了起来,而后扶苏就只能仰头看着阮凭,慨然赞叹道:“将军实乃真丈夫也!”
扶苏领过很多兵也杀过很多人。
但扶苏真没见过如此高大的人!
阮凭赶忙屈膝,让扶苏能俯视阮凭,同时开心的笑道:“谢陛下赞!”
“末将非只是身高近似丈夫,这一膀子勇武更是丈夫!”
“家父为始皇帝战死沙场,末将亦愿为陛下战死沙场!”
蒙恬用力拍了拍阮凭的胳膊,眼中尽是欣慰:“好儿郎!”
“不坠乃翁忠义之名!”
“待到始皇帝入骊山陵,乃翁也能因汝而与始皇帝邀功矣!”
扶苏声音温和又认真的说:“朕却不愿爱卿为朕战死沙场,唯愿爱卿斩将封爵,享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阮凭笑的更开心了:“末将遵陛下令!”
正说话间,羊安等六名裨将和都尉也纷纷卸掉身上兵刃,在扶苏面前十五丈处拱手高呼:“罪将拜见陛下!”
他们知道他们心向扶苏,他们也知道扶苏不知道他们是否心向扶苏。
动物早已告诉了人类该如何表达忠诚,那就是藏起獠牙和利爪,露出最柔软的腹部。
一箭之地外,四万七千余名阮凭部将士全部将长枪、弓弩扔在地上,面向扶苏激动呐喊:“拜见陛下!”
眼睁睁看着四万七千余将士齐俯首,刘季、杨武、骆甲等群臣众将全都懵了。
他们本以为即将经受一场大战,结果来的竟是友军?
杨武以目光看向蒙恬发问:这皆在将军意料之中?
蒙恬的目光却是凝望着扶苏,如果秦二世不是扶苏的话,这些将士还会请降吗?
恐怕未必!
而扶苏更是心头一热,朗声高呼:“秦军威武!”
四万七千余将士同声高呼:“陛下威武!”
扶苏畅快大笑:“诸位爱卿、诸位将士快快请起!”
“能得诸位会师,朕如虎添翼、如鱼得水也!”
四万七千余将士拱手再礼,兴奋高呼:“愿为陛下死战!”
扶苏笑道:“既然如此,诸位将士便继续归于将军阮凭麾下。”
“令将军阮凭部为中军偏师,直接听从朕号令。”
阮凭赶忙道:“陛下,不可!”
“陛下理应将此军打散,分别归入各部将领麾……”
没等阮凭说完,扶苏便按住了阮凭的小臂,双眼恳切的看着阮凭道:“朕信爱卿,亦信诸位将士!”
扶苏知道,阮凭的提议是处置归降军队最稳妥的方法。
但若是以如此方法治理阮凭部,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一片赤诚忠心?
世民甚至可以信任降将和政敌旧部,又如何容不下一名忠心耿耿、主动来投的忠义之士!
用人必察,疑人亦用!
留阮凭在身边可以让扶苏更快更深入的了解阮凭,就算是阮凭有心作乱,以扶苏之诚、中军之威,也足以扼杀威胁!
阮凭瞳孔微震,眼眶又有些发红。
赶忙站直身子仰起头,不让扶苏看到眼中泪光,阮凭轰然拱手道:“末将有私心。”
“末将不愿让麾下将士白白死于两军交战,故而不曾留在寿春城内作为陛下内应,为陛下打开寿春城的城门、轻取寿春城。”
“末将有罪!”
“好在末将亲自参与了寿春城修葺,对寿春城城防了解至极。”
“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先锋,为陛下攻取寿春、生擒贼首、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