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元年十月二十五日。
颖水之上,巨舰破浪。
三艘蜃楼巨舰被千余艘战舰簇拥着顺流而下。
展翅翱翔的玄龙旗下,扶苏脚踏皮底嵌铜钉板战靴,身穿纯铜叠片绘玄龙缀花结重甲、领部缝牛皮盆领护颈,后披玄底纁纹绣金丝披风,头戴纯铜插鹖羽圆胄,全套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金光,胄顶羽毛随风微微摇晃。
在战场上,这样一套重甲确实能给扶苏带来当世最强的防御力,却也会让扶苏变成战场上行走的大灯泡,成为战场上最醒目的人。
但扶苏并不在意。
敌人能看得到扶苏身上甲胄所反射的光芒,将士们更能看得到扶苏身上甲胄所反射的光芒。
只要这道光还在,将士们心里的光就会屹立不倒!
就如现在。
刘季刚准备下令,转头就看到了后方若隐若现的金光。
按理说身为先锋大将的刘季在遭遇敌情时完全可以自行决断,只需要将其决断迅速上禀扶苏即可。
但刘季并不是没有政治嗅觉的人。
回望金光犹豫数息后,刘季还是决定亲率杨武等高级将领登大翼回返中军旗舰。
“陛下!”
跳上甲板,刘季边走边拱手连声道:“我部斥候探得颖水下游八十里处的巨阳县已落入贼军之手!”
“贼军不止占据了巨阳县,更还以巨阳县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强征丁口,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迁往巨阳营造防线、修筑城墙,今已拥民十万以上!”
“贼军具体兵力几何尚未探明,但据其军营规模来看,当在五万上下,其将旗色乱,上书无诸二字,此军主将想来是曾任闽中君长的贼子无诸。”
扶苏取出坤舆图,目光落向颖水下游道:“巨阳?”
昔年楚国都城沦陷后就曾迁都至巨阳县,妄图借巨阳地利抵抗秦军,结果却是再遭惨败。
战后秦军还在巨阳县附近的清谷夯土祭祀,而祭品就是巨阳之战中俘获的楚国贵族。
巨阳之战距今不过三十多年而已,很多参加过巨阳之战的秦军将领都还在军中任职,他们可太懂怎么攻破巨阳的地利了!
贼军却再次囤重兵于巨阳,妄图于巨阳阻截秦军兵锋?
扶苏沉声道:“巨阳敌军想来只是暂阻我军兵锋所用!”
“巨阳下游便是下蔡、寿春等地,其中寿春身为九江郡郡治,其城墙未被堕毁。”
“若是朕所料不错,敌军是欲于寿春一线深耕防线,故此才会选择巨阳为前沿屏障,不求长期坚守,只求暂阻我军,为贼军争取一段安稳修筑防线的时间!”
巨阳的地利虽然算不得绝佳,但却也足够承担前线桥头堡的角色,难以被秦军轻取速破。
只要贼军能守住巨阳,就能扼守颖水和泉水,不只是让扶苏部兵马无法乘船直扑寿春一线,更是会卡住扶苏部的运粮舫船。
扶苏确实可以绕开巨阳转攻巨阳之后的寿春一线,但如此一来扶苏部的粮食就必须由水运改为陆运,粮草运输成本将呈几何式暴涨!
扶苏部更还需要时刻提防巨阳贼军配合寿春贼军形成夹击,亦或是打击扶苏部粮道,断绝扶苏部粮草,后方隐患倍增!
刘季拱手,一脸诚恳的说:“陛下英明!”
“末将有幸,所思竟是与陛下相似!”
杨熊、叔孙通等人尽皆目露无语。
臭不要脸!
刘季不以为耻的继续说道:“末将以为,即便我军明知道贼军屯兵于巨阳是为了拖延我军速度,却也必须先破巨阳。”
“如此我军方才能打通颖水,让我军的运粮舫船能够顺颖水入淮水,大大减轻我军粮草转运的开销。”
“好在贼军少智。”
“据斥候回禀,贼军虽拥民十余万营造防线,但贼军防线尚未完全成型,贼军军营也多有疏漏。”
“末将欲率本部精锐正面强攻贼军军营,寻其破绽而造溃阙。”
“再令本部兵马沿溃阙猛攻。”
“如此!”刘季右手猛的一挥道:“则可一举破贼!”
“不给敌军喘息之机!”
在很多时候,刘季都是个臭不要脸的泼皮无赖子。
在面对不可力敌的强敌时,刘季的无根据地运动战天赋独步天下,边跑边打还能有闲心骂上一路!
但莫要忘记,刘季更是一位远近闻名的游侠儿。
在原历史上一生征战负伤六十余处、重伤十余处、箭矢洞穿伤五六处的他可不是只知道缩在大军丛中邀买人心的政客,更不是靠屡战屡败耍无赖莫名其妙得天下的幸运儿。
而是把指挥部放在最前线,把亲卫兵当成先登营,被楚怀王封为武安侯,在战术层面尤善猪突猛进、正面强拆的堂堂悍将!
在刘季看来,推演布局、筹谋思量是战略布局阶段就应该考虑完的事。
真到了两军对垒之际,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考虑那么多有屁用?
莽上去!
然后根据前线战况见招拆招,以更敏锐的战场嗅觉、更精锐的破阵尖兵和更快的传令速度打崩他们!
大不了就是被围白登而已,怕什么!
杨熊果断驳斥道:“不可!”
“将乃军之本!”
“《秦律》有定,一成兵马为主将亲兵,这一成兵马非是为了随主将一同冲锋陷阵,而是为了能保主将不没于乱军之中。”
“军若败亡,主将亦可由这一成亲兵护卫脱离战场,回返朝中,日后再战。”
“刘上卿本就是上卿,更是先锋大将,干系重大,万万不可有失,焉能仅率少许精锐去直面敌军?”
“此策,太险!”
匹夫之勇在战国时代动辄几十万人的大兵团会战面前是那般微不足道。
但一员能指挥几万甚至是几十万大军的将领在战国时代却是尤为珍贵。
所以从战国时代走出来的杨熊完全无法理解,刘季是怎么想出这么疯狂的战术的。
万一身为先锋大将的刘季战死沙场,先锋军怎么办!
扶苏也认同颔首道:“此策确实不妥!”
“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今我军甚至不知敌军兵力究竟有多少,如何能轻易开战?”
刘季有些无奈。
早知道就不回来上禀了。
但刘季也不想挑战扶苏的权威,便拱手道:“陛下英明!”
“末将这就加派斥候细细查探巨阳虚实,再据巨阳虚实布置此战战术!”
杨熊满意颔首。
这刘季虽是幸进之辈,但却好在听劝,知错就改。
扶苏却是摇头道:“斥候不懂军略,时常会做出错判。”
“回禀时也只能将所见转化为言语,难免疏漏。”
“朕当亲自前驱查探敌情,方才能尽观敌军虚实。”
杨熊:?
本将听到了什么?本将一定是幻听了吧?
天下间御驾亲征的君王都少之又少,亲自担任斥候的君王更是前所未有。
陛下圣明,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离谱之举?
哈哈哈,本将一定是幻听了!
刘季目露错愕:“陛下!亲自!前驱查探!”
这仨词还能联系到一起?
这可真是太……奢遮了!
扶苏理所当然的颔首道:“然也。”
“令!”
“中军靠岸。”
“牵马,取朕的硬弓长枪!”
杨熊终于确认,他没有幻听,他只是听到了一个离谱到不能更离谱的消息!
杨熊声音无比凄厉的惊呼:“不可!!!”
“陛下身系社稷,天下之重皆在陛下肩头,陛下焉能以身犯险、立于危墙之下?”
“此非君子所为,亦非明君所为!”
“末将拜求陛下收回成令!”
苏角、骆甲、申屠嘉等人却是齐齐振奋拱手:“臣等愿随陛下一同前驱巨阳,查探敌情!”
随后苏角看向杨熊笑呵呵的说:“昔末将护陛下冲杀于大河两岸,跃马于数十万大军之中都来去自如、无人能阻。”
“如今不过是去查探些许贼军的虚实而已必不会有失,杨将军大可放心!”
杨武也轰然拱手道:“末将手中长枪锋锐,愿随陛下建不世之功,万望陛下成全!”
看着苏角等人轻松随意甚至可谓跃跃欲试的目光,杨熊、刘季全都懵了。
疯了!
不只是陛下疯了,同僚们全都疯了!
但苏角的话语却又让众人很难不多想。
始皇帝已经驾崩,陛下已经登基成为二世皇帝,陛下已经无须再窃据大河之战的军功。
陛下的存亡与苏上卿等人的利益密切相关,即便陛下把自己也给骗了,苏角等人为了切身利益也不会坐视陛下赴险,必会劝阻陛下。
难道说,大河之战的战报没有作假?
刘季看向扶苏的目光一变再变,慨然赞叹:“陛下真奢遮丈夫也!”
“末将身为先锋主将,亦当探明敌军虚实方才能破敌。”
“末将自请,随陛下一同前去查探!”
扶苏笑道:“爱卿还有重任,不可轻离先锋军。”
“令!”
“裨将军杨熊即刻率中军登陆,前往清谷布置埋伏,若有贼军至,以红旗为令杀出!”
“将军刘季率先锋军埋伏于贼军远处,掩藏行踪,若有大股贼军离营,则令将军刘季强攻贼军军营,可临机决断。”
“裨将军苏角、裨将军杨武、右中郎将申屠嘉、户郎中将李必、郎中骑将苏赫巴鲁……随朕担任斥候,前驱查探敌情!”
扶苏这是在挑斥候吗?
扶苏分明是在亲口认定他麾下最勇武忠义的悍将!
这是来自扶苏的认可和信任!
被扶苏点名的十七人尽皆狂喜,振奋拱手:“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