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院的夜露混着血腥气凝结在青石板上,苏晚攥着先太子血诏的指尖几乎嵌进绢丝里。萧珩将她护在假山石缝间,玄色箭袖己被利刃划开数道口子,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暗紫,如同他腕间那道陈年旧疤——那是当年随先太子狩猎时为救幼狮留下的伤,此刻却要为护她而添上新的创口。
“王爷!”苏晚望着他左臂深可见骨的刀伤,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禁军的刀锋擦着她鬓角劈入石面,迸溅的火星烫到颈侧,她却只盯着萧珩后背穿透的箭羽——箭头淬着蓝莹莹的毒,正是北狄特产的“牵机引”。
“别回头。”萧珩的声音被兵刃交击声撕碎,长剑旋出半轮银月,将扑来的禁军腰斩于莲花池畔。血水染红了一池白荷,锦鲤受惊般跃出水面,尾鳍扫过苏晚裙角,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忽然想起林若瑶日记里写过:“阿珩哥哥说,锦鲤是水中的龙,终有跃门之日。”可眼前的“龙”,正为她血染寒潭。
二皇子萧煜躲在禁军阵列后,蟒袍下摆被夜露沾湿也浑然不觉。他高举的“圣旨”边缘还透着墨香,显然是急就章:“靖王萧珩勾结先太子余孽,意图谋反——此乃陛下亲笔御旨,还不速速就擒!”
“御旨?”萧珩冷笑,剑尖挑起一名禁军的腰牌,“武德营的牌子何时成了圣旨?二殿下怕是忘了,武德营归本王节制。”他手腕翻转,腰牌如暗器般射向萧煜发髻,将那支镶玉金簪击落在地。萧煜惊得跌坐尘埃,露出贴在头皮上的发网,引来禁军阵中几声窃笑。
皇帝端坐于临时搬来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着玉带銙。他看着苏晚展开的血诏,绢丝上“弟萧景琰鸩杀皇兄”几字在火把下如活物般扭曲。那是他尚未登基时的名字,如今被先太子的血指印按在黄绢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妖言惑众!”皇帝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椅柱上发出脆响,“先太子谋逆伏诛,何来血诏?定是你与靖王伪造证物,意图……”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明黄的龙袍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苏晚趁机将血诏卷成细条,塞进贴身荷包。她注意到皇帝右手虎口有处新伤,结痂的痕迹正是箭矢擦伤——昨夜兰院混战,正是皇帝亲自射伤了萧珩。这个发现让她脊背发凉,握血诏的手不禁颤抖。
“保护郡主!”萧珩突然将她推入假山后的洞窟,自己则反身迎向蜂拥而至的禁军。剑光如练,瞬间挑飞三人兵器,却因旧伤复发而动作一滞。一支冷箭趁机射向他后心,苏晚惊呼出声,却见他竟硬生生拧身用肩胛挡住,箭羽穿透皮肉的声音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洞窟内壁突然传来石块摩擦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郡主莫怕,老奴来也!”月光从洞顶缝隙照下,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是东宫旧太监陈忠,他竟从暗渠中爬出,腰间还缠着油布包裹的物事。
“陈公公?”苏晚扶住他佝偻的身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草药味,“您不是……”传闻陈忠在先太子死后便被柳氏毒哑,扔入护城河。
“老奴命大。”陈忠掏出一枚蜡丸,里面是先太子妃的手书,“娘娘临终前命老奴守着兰院暗渠二十年,说双鲤跃门时,便是沉冤得雪日。”他解开腰间油布,露出半截断簪——正是林若瑶日记里提到的,萧珩送她的生辰礼。
洞窟外传来萧珩压抑的痛哼,苏晚扒着石缝望去,只见他被禁军的长槊逼至莲花池边,衣摆浸在血水混合的池水中。二皇子萧煜手持匕首,正从背后偷袭。
“小心!”苏晚抓起身边的石块掷出,却被萧珩回身一剑劈开。他看向洞窟的方向,黑眸在火光中亮得惊人,突然仰天长啸。那啸声穿云裂石,惊起满院宿鸟,更引来远处密集的马蹄声——是凌风率靖王府暗卫杀到,黑色劲装在夜色中如潮水般涌来。
“撤!”皇帝见势不妙,翻身上马。他路过苏晚藏身的洞窟时,突然勒住缰绳,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她腰间荷包:“血诏若有闪失,靖王九族不保!”
萧煜趁乱扑向洞窟,却被陈忠甩出的铁爪钩住脚踝。他惨叫着被拖入池水中,蟒袍下摆缠住了死去禁军的刀鞘。苏晚趁机将血诏塞进陈忠怀中,转身冲向萧珩:“王爷!”
萧珩见她安然无恙,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一瞬,却因力竭而单膝跪地。苏晚扑过去扶住他,触到他后背箭羽时,指尖传来灼烫的毒热。“牵机引”的毒正在蔓延,他的嘴唇己泛起青紫。
“走……”萧珩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做替身时练礼仪磨出的伤,如今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去西山别院……找‘西王母之泪’……”
暗卫们用盾牌组墙,掩护两人撤离。苏晚回头望去,兰院的火光将皇帝的身影拉得颀长,他正低头查看萧煜从池水中捞出的血诏残片,眉头拧成深川。
西山别院的药庐隐在竹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硝石的气味。苏晚解开萧珩的衣襟,看到箭伤周围的皮肤己变成诡异的青黑色,不由得倒吸凉气。凌风捧着紫陶罐冲入,罐中液体泛着珍珠光泽,正是萧珩所说的“西王母之泪”。
“这药只能吊命三日。”老医正用银簪挑开箭伤,黑色毒血瞬间染红了棉球,“牵机引霸道无比,唯有先太子妃留下的‘破毒银针’可解。”
苏晚猛地想起双鲤玉佩,连忙取出。按下玉佩背面的机括,果然弹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莹蓝——正是以毒攻毒的破毒针。她握着银针的手不停颤抖,想起萧珩在御花园说“这双眼睛不像她”时的冷漠,想起他在乱葬岗为她挡刀时的决绝,泪水滴落在他伤口边缘。
“苏晚……”萧珩突然睁眼,抓住她持针的手,“刺大椎穴……”他的声音沙哑,却精准地指引着穴位。银针入肉时,他额角暴起青筋,却只是闭紧双眼,任由毒血顺着针孔流出。
三日后,萧珩仍在昏迷。苏晚坐在药庐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竹雪,手中着先太子血诏。诏书中提到的“传国玉玺”藏处她己了然于胸,却在此时听到马蹄声逼近。
“郡主,”李德全佝偻着腰踏入,手中黄绢在风中簌簌作响,“陛下有旨,命靖王即刻回京领罪,否则……”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玺,正是当年皇帝登基时所用的传国玉玺,“陛下说,只要王爷交出真玉玺,便可免罪。”
苏晚看着那枚玉玺,龙钮处缺了一角——正是先太子妃手书中提到的,被先皇摔碎后粘合的痕迹。她忽然想起陈忠的话:“真玉玺刻着‘受命于天’,假的刻着‘受天承运’。”眼前这枚,赫然是假的。
“李公公,”苏晚将真玉玺从药枕下取出,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在雪光中熠熠生辉,“先太子临终前说,玉玺藏在……”她凑近李德全耳边低语数句,老太监震惊地后退半步,眼中老泪纵横。
三日后,苏晚身着先太子妃留下的赤金蹙银凤袍,独自走进太和殿。殿内百官噤声,御史台的老臣们看着她颈间梅花胎记,手中笏板不住颤抖。皇帝高坐龙椅,面前摆着李德全带回的真玉玺,指节将龙椅扶手的紫檀木掐出白印。
“罪女苏晚,参见陛下。”她跪在金砖上,凤袍下摆铺成血色的河,“臣女今日前来,只为呈上先太子血诏。”
“血诏何在?”皇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苏晚展开黄绢,血字在晨光中如活物般跳动。当念到“萧景琰鸩杀皇兄”时,二皇子萧煜突然尖叫:“放肆!你可知污蔑君上是何罪名?”
“污蔑?”苏晚猛地撕开衣领,露出颈间梅花胎记,“臣女颈间此印,与先太子妃手书所记分毫不差。而陛下右手虎口的箭伤——”她指向皇帝,“正是三日前在兰院射伤靖王时所留吧?”
皇帝下意识捂住虎口,眼中闪过惊恐。他看着苏晚手中的血诏,又看看殿外突然闯入的萧珩——他虽面色苍白,却手持真玉玺,身后跟着捧先皇遗诏的陈忠。
“皇兄,”萧珩将玉玺放在御案上,“这枚真玉玺,你还要瞒到何时?”
皇帝看着玉玺上完整的“受命于天”,突然咳出大口鲜血。他指着苏晚,又看看萧珩,最终颓然倒地。殿外惊雷炸响,雨水倾盆而下,冲刷着太和殿的金砖,也仿佛要洗净这十余年的血腥。
苏晚站在殿中,听着百官的惊呼,只觉得浑身冰冷。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血诏,突然明白,上部的迷雾散尽,换来的不是终结,而是更深的囹圄。萧珩走到她身边,将一件玄色披风披在她肩上,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别怕。”他低声道,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有本王在。”
雨水敲打着殿顶,苏晚望着窗外如墨的苍穹,知道下部的血夜惊变,己在这寒潭初陷的时刻,悄然拉开序幕。而她与萧珩的命运,如同双鲤玉佩般紧紧相扣,即将沉入更深的权力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