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母亲的算盘往回走,宫道青砖缝里的夜露渗进鞋尖。
裴砚的脚步声跟在三步外,像块压舱石——前世我总嫌他步步紧逼,如今倒觉得这分寸刚好。
"苏姑娘。"他忽然开口,"明晚酉时三刻,城南茶市后巷的米铺会收一批外邦茶。"
我顿住脚。
前世柳清欢就是用这批茶压垮云露的市价,当时我还傻乎乎帮她数箱子。
"谢裴大人提醒。"我摸了摸袖中算盘,"不过我今晚要先办件旧事。"
陈老汉的灯笼在茶市后门晃了晃。
我跟着他钻进堆茶篓的仓库,墙角青石板下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铜钥匙。"姑娘,这密室是老夫人亲手砌的。"他搓着皴裂的手,"当年她说,真账要藏在假账的影子里。"
青石板挪开时发出吱呀响。
我跪下去,把云露近五年的真实账本一本本码进石匣——前世赵掌柜就是在查账前夜,把这些本子塞进柳清欢的马车。
如今我摸着账本上母亲的批注,墨迹还带着她惯用的松烟墨香。
"赵掌柜最近总往城西药铺跑。"陈老汉压低声音,"前日我见他跟个戴青金石戒指的伙计说悄悄话。"
青金石。
我想起柳清欢那枚戒指的冷光。
前世赵掌柜倒戈前,也总去城西——那里有家青莲茶栈。
次日卯时,我让丫鬟在正厅摆了十二色茶点。
林婉儿来的时候,裙角沾着晨露,手里还攥着本《唐律疏议》。"苏姐姐说要品茶论经,我带了律书。"她眼睛亮得像新茶,"昨日在朝房听你说算术核查司,我...我能帮着抄账吗?"
我往她茶盏里添了盏霍山黄芽。"林妹妹可知,茶税里的'折色银'怎么算?"我敲了敲算盘,"去年晋南茶商报的茶价是每担八钱,可按《盐铁论》里的'市易法',加上运输损耗和仓储费,该是一两二。"
她的指尖在律书上顿住:"所以要建个能算'实价'的司?"
"正是。"我推过算盘,"你且算算,若茶价跌三成,茶农要多卖多少担才能保本?"
她的手指在算珠上翻飞,比我前世带的本科生还利落。
算珠声里我想起前世,那些账房先生总说"女子算不清大账",可林婉儿的算珠落得又快又准,像雨打青荷。
未时三刻,李知远的帖子送到户部。
我捏着帖子上"新税则商榷"的烫金字样,转头对裴砚笑:"他弟弟的青莲茶栈,该进新茶了吧?"
裴砚的茶盏顿了顿,眼底浮起暗涌:"昨夜扬州来报,有十二艘外邦货船靠岸。"
我展开刚写的《茶市波动预测模型》,墨迹未干。"今日早朝,我要拿晋南陈记茶行开刀。"我指了指第三页的"价格弹性系数","他们囤了八百担春茶,压着不卖——"
"你怎么知道?"裴砚挑眉。
"算的。"我拨了拨算盘,"春茶上市后,晋南茶价涨两成,可陈记的采购量比往年多三成。
再看他仓库的租金流水...嘿嘿,他等的是外邦茶压价,好低价收再高价抛。"
早朝上,我在丹墀下摆开算盘。
陈记老掌柜的脸比茶渣还青,我报出"囤货成本每担九钱,预期抛售价一两五"时,他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朝服上。
皇帝拍着龙案笑:"苏姑娘这算盘,比朕的御史还利!"
退朝时林婉儿追上来,手里攥着半页虫蛀的账纸:"我帮陈老汉整理旧账,在书箱夹层里翻到这个。"她指着模糊的字迹,"赵掌柜...青莲茶栈...五车?"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赵掌柜就是用五车外邦茶换走云露的商路图。
"明日我让账房放出风,说要请'账目修复师'。"我压低声音,"虫蛀的账页最金贵,总有人急着销毁。"
果然,子时三刻,书房的窗棂被撬开半寸。
我缩在博古架后,看着赵掌柜猫着腰摸向书案,手里还攥着把裁纸刀。
"赵叔。"陈老汉的声音从门后响起,灯笼"啪"地亮起,"姑娘让我等你好久了。"
赵掌柜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跪下来时,膝盖撞在青砖上闷响:"是李主簿逼的!
他说...说只要我把云露的账改成亏空,就给我五百两...还有青莲茶栈的干股..."
裴砚的靴声在院外响起。
他举着个木匣,里面是三年前的"边关军需茶叶采购案"卷宗:"李知远把三千担茶写成五千担,多领的两千担...全进了青莲茶栈。"
我摸着算盘笑:"原来他的账,比我还乱。"
次日卯初,李知远的告假折子递到皇帝案前。
折子上写着"偶感风疾,恳请休养半月",墨迹晕开一片,像块洗不干净的茶渍。
我捏着算盘站在檐下,看裴砚把折子递给小太监。
风里飘来新茶的香气,这次的苦涩里,总算透出点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