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膳阁的红灯笼从檐角垂到街心,映得青石板泛着暖红。
陈阿西扯着嗓子在门廊下巡场,手里的铜铃铛晃得叮当响:"右边第三桌的酸梅汤续上!
刘大人爱喝温的,火盆往跟前提半尺!"他刀疤底下的青筋跳得厉害,可嘴角却咧到耳根——能把京城最金贵的主儿全请进天膳阁,这事儿够他跟御膳房那帮老东西吹三年。
后厨房的蒸笼正冒白汽,苏小棠站在案前,指腹碾过瓷瓶里的影嗅粉。
粉粒细得像春雪,沾在指尖便化了半分。
她抬头看了眼梁上的沙漏,漏底的沙子刚积成鹌鹑蛋大小——宾客该到齐了。
"阿西说刘阁老带着御膳房的张典膳来了。"帮厨小桃端着木盘撞开门,盘里的莲子颤巍巍要滚出来,"张典膳那鼻子比狗还灵,您这羹汤可..."
"把莲子泡冰水镇着。"苏小棠打断她,将影嗅粉撒进煨了三时辰的归魂羹。
粉粒落进汤里便没了踪迹,只搅起一圈极淡的涟漪。
她摸向手背上的银针,指节微微发颤——这是今早趁老厨头打盹时偷偷拔的。
封穴针一松,本味感知如潮水漫过舌尖,连灶下柴火的焦香都分得清是枣木还是松木。
"小棠!"
老厨头的声音像块沉石砸进沸锅。
苏小棠猛抬头,见老人扶着门框,灰白的眉毛拧成结:"你当那封穴针是儿戏?
上月用本味感知查祭坛,你躺了七日才醒!"他踉跄着走过来,枯树皮似的手扣住她手腕,"这羹汤里加了什么?
我闻着不对。"
"是影嗅粉。"苏小棠没躲,任他把脉的手指按得生疼,"能追踪用味魂的人。"她侧头看窗外,前厅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混着贵妇们的轻笑——那些人里,说不定就有在祭坛画咒文的。
老厨头的手猛地抖了下。
他突然松开她,转身掀开灶上的陶瓮,瓮里的归魂羹正泛着琥珀色的光,浮着几丝翠色的菌菇。"味魂是灶神传下的秘术,能引天地至味入魂。"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铜,"可你上个月在祭坛看到的黑雾...那不是引味,是夺魂。"
前厅突然爆发出喝彩。
陈阿西的大嗓门盖过一切:"都瞧好了!
这就是苏师傅的九转归魂羹!"苏小棠听见托盘落地的轻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是羹汤的热气扑到脸上的动静。
"他们在尝。"她闭了眼,本味感知如蛛网般漫开。
先是刘阁老的惊讶,舌尖沾到汤时瞳孔的收缩;再是张典膳的贪婪,喉结滚动着要把整碗汤灌下去;最后...她猛地攥紧案角,指节泛白。
不是人的气息。
像浸在冰窖里的蛇信子,顺着汤的热气钻进鼻腔。
那东西裹着腐木味和铁锈味,正顺着影嗅粉的轨迹往厨房爬。
苏小棠额角沁出冷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和祭坛黑雾里的光脉,是同一种温度。
"小棠!"老厨头抓住她往下栽的身子。
她的脸白得像擦了层石灰,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你不要命了?"老人急得首喘,"本味感知用过度会瞎的!"
"我没得选。"苏小棠扯出个笑,伸手抹掉嘴角的血——刚才咬到了腮。
她盯着案上的羹勺,勺面映出她发颤的眼,"他们要的是味魂,要的是我能引天地至味的本事。"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得让他们以为...我己经被味魂控制了。"
前厅突然静了一瞬。
苏小棠和老厨头同时抬头。
就听见陈阿西的吆喝变了调:"小李子!
你发什么呆?
那碗羹汤是给李夫人的——"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个年轻男人的呻吟:"疼...我肚子疼..."
老厨头的手在她背上一紧。
苏小棠望着门帘外摇晃的烛火,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声呻吟像根针,挑开了今夜的幕布。
她知道,真正的戏,这才要开场。
前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青瓷碗坠地的脆响里,那名御膳房侍从的呻吟像被掐断的琴弦。
他蜷在八仙桌旁,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滴进领口,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只剩两条腿在地上胡乱蹬踏。
"都别动!"陈阿西的铜铃铛砸在门框上,震得屋檐下的红灯笼首晃。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腰间的银钥匙串哗啦作响,刀疤下的肌肉绷成铁线:"小李子!
去关后门!
王二,把前厅窗户全插死!"他蹲下身,粗粝的指节抵住侍从后颈,"疼哪儿?
喉咙发紧不?"
侍从张着嘴说不出话,眼白翻得只剩眼尾一点黑。
苏小棠扶着门框站定,本味感知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礁石——她能尝到空气里浮动的苦杏仁味,混着侍从冷汗里的咸涩。
那股腐木铁锈的气息又缠上来了,这次更清晰,顺着侍从的指尖往桌底钻。
"阿西,搜他怀里。"她声音发哑,手心里还攥着方才咬出的血沫。
陈阿西愣了愣,粗手往侍从衣襟里一探,摸出个拇指大的檀木盒。
盒盖掀开的瞬间,几缕淡紫色烟雾飘出来,在烛火里凝成细蛇形状。
老厨头凑过来,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幻香丸!
当年我在御膳房当差,见过西番进贡的方子——这玩意儿溶在汤里,能让尝过的人产生幻觉,把毒药当补药喝。"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方才归魂羹端出去时,张典膳喉结滚动的贪婪——原来那不是对美食的渴望,是幻香丸在催他多喝。"他们想让我误以为是自己的羹汤出了问题。"她盯着那团紫雾,"等我急着查原因时,就会误食这东西。
幻香丸入了血,本味感知会被彻底控制,我就成了任他们操纵的提线木偶。"
陈阿西的铜铃铛"当啷"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来,震得八仙桌晃了晃:"奶奶的!
老子这就把张典膳揪过来——"
"没用。"苏小棠按住他手腕,"张典膳不过是棋子。"她转头看向老厨头,"师父,把后厨房所有未上席的菜都倒了。
蒸笼里的馒头,案上的冷盘,连火盆里的炭都别留。"
老厨头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他转身时,灰白的衣摆扫过侍从抽搐的腿——这老人活了七十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厨艺是把双刃剑。
子时三刻,天膳阁后堂点着一盏豆油灯。
苏小棠蹲在装冰魄莲子的陶瓮前,本味感知像根细针,扎进每一颗裹着白霜的莲子里。
她的睫毛上凝着汗,后颈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这是过度使用能力的前兆,再撑半刻钟,眼前就要蒙黑雾了。
"找到了。"她突然抓起一颗莲子,指甲在表皮划出细痕。
淡金色的粉末从裂缝里渗出来,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魂蚀粉。"
老厨头凑过来,用银针挑了点粉末,放在舌尖抿了抿。
他的脸瞬间白得像墙皮:"这东西能顺着本味感知钻到脑子里,把副作用放大十倍。
你上个月查祭坛躺了七天,要是当时吃了这......"
"他们要的不是我死。"苏小棠把莲子放回瓮里,指腹轻轻瓮沿,"是要我怕。
怕用本味感知,怕失控,最后只能乖乖听他们的——毕竟,除了他们,没人能'帮'我控制能力。"
陈阿西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那枚檀木盒。
他突然把盒子砸在桌上,震得灯芯跳了跳:"那咱们就掀了他们的老窝!
小爷我带二十个伙计,把京城所有可疑的院子都翻一遍——"
"不用。"苏小棠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点了七八个红圈,"味魂连接点我早标好了。"她的指尖停在城北一处褪色的标记上,"就这儿,废弃的御膳分院。"
深夜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纸上。
苏小棠推开分院的破门时,那股腐木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在宴会上更浓了。
她摸着青砖墙往里走,月光从破瓦缝里漏下来,照见墙根有新鲜的香灰——是今晚才烧的。
"他们不是要我死......"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穿堂风撕成碎片,"是想让我成为他们的神。"
回到天膳阁时,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
苏小棠站在院子里,看老厨头把最后一批混了魂蚀粉的莲子倒进炭盆。
火星子舔着莲子,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极了祭坛里那团黑雾的呜咽。
"明日起,"她对着刚进门的陈阿西说,声音里带着冷硬的笑意,"对外宣称我己接受'命定之人'的身份。
就说......"她顿了顿,眼尾的红痕在晨光里像团烧不尽的火,"就说灶神托梦,要我代他执掌人间烟火。"
陈阿西的刀疤抖了抖,突然咧嘴笑了:"得嘞!
小爷这就去印帖子,把京城有头有脸的全请来听您讲'神谕'。"
苏小棠望着炭盆里的余烬,指尖轻轻按在眉心——那里正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在敲门。
她知道,门后藏着的东西,终于要自己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