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钱伟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钱老师!我还有个会要开!”
“主任!”
钱伟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倨傲,他把那个中年男人拉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您快帮我看看这个!”
他恭敬地将那张宣传单递了过去。
年级主任皱着眉,显然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失态十分不满。
他不耐烦地接过那张纸,目光落在上面印着的“鸡蛋特价”上,眉头皱得更深了。
“什么东西神神叨叨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那些手写的字迹。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主任扶了扶眼镜,沉吟道:
“第一句似乎是地名?豫章?没听说过,大概是作者杜撰的吧。”
但当他继续看下去时,声音却越来越低。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主任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不再言语。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在学校里以博学和严谨著称的教师。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啪嗒。”
是主任的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掉在桌上的声音。
他却浑然不觉。
这位见惯了风浪、批阅了半辈子文章的年级主任,此刻像是第一次认识文字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张薄薄的纸。
他扪心自问,穷尽自己毕生的学识,也无法理解这字里行间的想要表达的东西。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位主任,可是江城大学文学系的博士,在重要期刊上发表过文章。
连他都自认写不出来?
那这薄薄一张纸上的文字,到底达到了何种恐怖的境地?
钱伟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主任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向己经被吓傻的苏月,掏出自己的手机,几乎是塞到了她的怀里。
“给他打电话!现在!打视频!我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AI?人工智能?不可能!
目前的AI只能堆砌辞藻,绝无可能写出这种蕴含着磅礴时空感和历史底蕴的文字!
苏月被他粗暴的动作吓得一哆嗦,只能颤抖着手,解锁手机,拨通了姐姐苏璃的视频。
一阵“嘟嘟”声后,视频接通了。
屏幕上先是晃动了几下,露出一张清秀好看的女孩的脸。
“月月?怎么了?在学校怎么想起给我打视频……”
“姐……”
苏月刚说一个字,手里的电话就被钱伟一把夺了过去。
钱伟将手机屏幕对准自己,镜头里,苏璃的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客厅,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让你那个朋友接电话!”钱伟的声音急促得有些变调。
苏璃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男人和粗鲁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纪宁,找你的。”
镜头再次晃动,一张年轻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眼神干净,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大男孩。
就是他?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凑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年轻的脸。
那位年级主任,走到镜头前。
“请问这位先生,”他斟酌着词句,“这张纸上的文章,可是出自您的手笔?”
屏幕里的纪宁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差不多,随便写的。”
随便写的……
主任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问道:
“敢问,此篇大作,叫什么名字?”
纪宁的回答清晰地通过听筒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滕王阁序》。”
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却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的名字。
主任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一种学究一生、却在今日轰然崩塌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需要证据,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来证明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创造了神迹的“本人”,而不是一个谎言的搬运工。
“纪宁先生。”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为了证明您确实有能力写出这种东西,您能否,现场为我们创作一首诗词?”
现场创作一首诗词?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的教师都紧张了起来。
即兴创作,难度实在太高了。
面对着镜头里那一张张或审视、或怀疑、或紧张的面孔,纪宁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眼睫毛都没多眨一下。
他那过分平静的态度,反而让屏幕这头的人们心里更加没底。
“可以。”
一个字音从手机里传出,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纪宁的目光微微垂下,仿佛在看身前的茶几,又仿佛视线己经穿透了时空,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半分钟后,纪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仿佛与生俱来的,浸入骨髓的怅惘。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中年男人一愣。
他听不懂这字句背后的典故,因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典故”。
但他能听懂那字里行间几乎要溢出来的,浩瀚如烟的悲伤!
不等他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纪宁的声音悠悠传来。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故国不堪回首……”
中年男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为什么光是听到,就让人有种肝肠寸断的痛楚?!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首词,终了。
整个办公室,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死寂。
那一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化作一条真实奔涌的悲伤长河,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他们听不懂什么是“故国”,也无法理解“朱颜改”背后的典故。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那股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愁绪。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听着,心就会这么痛?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年级主任的身体微晃了晃,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
他一生研究文学,自诩情感丰沛,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短短几句自己完全陌生的词句,击溃得溃不成军。
那不是技巧,那不是辞藻。
那是情感的洪流,是时间的悲鸣,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情感。
钱伟脸上的血色早己褪尽。
他输了。
能随口说出这样的文字,任何质疑,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苏月看着周围老师们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屏幕里云淡风轻的纪宁,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她不懂诗词,但她能看懂气氛。
她知道,纪宁,这个被姐姐称作朋友的普通大男孩,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征服了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师们。
“够了吗?”
终于,屏幕里的纪宁开口了。
年级主任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问,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写出这样浸满血泪的句子?
“打扰了,纪先生。”
挂断视频,男人看向了苏月,露出和蔼的笑容。
“这位同学,从今天起,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辅导你的功课,多久都行,作为条件,我希望你能把这位纪先生约出来,我想和他亲自聊聊。”
“如此年轻,却才华横溢,简首不可思议,联邦的偌大的资料库内,居然没有一首诗词能与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