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月十五,子时初刻。通州闸被血色月晕浸透,九孔桥洞如九只向天咆哮的鬼眼,河面翻涌的墨绿色泡沫中,隐约可见浮尸般的冰块流转。林秋鹤踩着浪里白条抛来的粗麻缆绳跃上闸顶,牛皮袋中七枚卦钱突然集体震颤,最上方的"天枢"卦钱骤然飞起,铜绿斑驳的钱面精准贴住闸体"癸水"方位——钱眼里蜿蜒的水波纹路竟渗出细密血丝,与空中如被啃噬的赤红圆月形成诡谲呼应。
"子时三刻,月全食最盛之时。"浪里白条的分水刺劈开缠绕闸口的野蔷薇藤蔓,露出门楣上剥落的"镇水"二字,字缝里嵌着前清王府特有的鎏金碎屑,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用分水刺尾端叩击石面,三声空响过后,苔藓覆盖的石砖下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果然有三层机关暗格,最深处传来铁锈与腐木混合的气息。
林秋鹤摸出父亲遗留的青铜罗盘残片,碎片边缘的"水德星君"刻纹突然发烫,自动指向桥洞深处。清冷的月光穿透桥洞孔缝,在河底投射出惊人景象:数百具骸骨手抱金佛碎片,以北斗七星阵型排列,每具骸骨的腕间都缠着褪色的红绳,脚踝系着刻有"地龙堂"字样的铁环。哑姑突然攥紧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在掌心画了个急速旋转的漩涡——那是运河老艄公代代相传的"龙吸水"凶兆。
"他们用漕帮兄弟的骸骨摆阵!"浪里白条的分水刺狠狠刺入水面,带出的液体呈黑红色,散发着腐肉、火药与化学药剂混合的恶臭,"黑田那畜生熔了西女寺闸的蚣蝮镇水兽,用青铜汁浇筑阴魂棺......"话音未落,桥洞深处传来木棺开启的吱呀声,七具骸骨突然齐齐坐起,手中的金佛碎片拼接成模糊的佛身轮廓,而佛眼位置嵌着的,竟是黑田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
"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黑田正雄身着绣着五爪蟒纹的前清亲王朝服,缓步从阴魂棺方向走出,腰间悬挂的指骨串随着步伐轻晃,每根指骨上都刻着漕帮弟子的生辰八字。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樱花刺青在血色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二十年前,肃亲王府的金佛镇住了运河龙脉;二十年后的今夜,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将取代这条沉睡的巨龙,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他猛然掀开阴魂棺盖,棺中躺着的骸骨身着绣金漕帮龙头服饰,头骨上插着七枚刻满咒文的阴魂钉,正是二十年前离奇失踪的老龙头。
哑姑突然剧烈挣扎,从衣襟里掏出那枚浸过龙涎的莲子抛向河心。莲子遇水瞬间爆发出耀眼金光,竟在水面投射出其他六座闸口的实时影像:临清闸的镇水兽"蚣蝮"正用前爪拍击日军坦克,徐州闸的水龙堂旧部手挽手组墙,用身体堵住正在倒计时的炸药洞口......林秋鹤感觉手中的佛头残片突然变得滚烫,碎片里的金液顺着手臂静脉流向心脏,与脉搏共振出战鼓般的轰鸣。
"江叔,你带哑姑去毁掉阴魂棺的阵眼!"她将罗盘残片塞进浪里白条掌心,触到他掌心里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记住,父亲说过'龙涎孕莲,莲开脉醒'......"话未说完,桥洞两侧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无数水猴子从阴影中涌出,它们的关节处缠着日军的通讯电线,眼球被挖去换上磷火灯泡,显然己被改造成机械傀儡。
浪里白条挥剑斩断缠来的铁链,分水刺在月光下划出三道银弧:"秋鹤,你爹当年在通州闸埋了'引龙火',机关就在第三根桥洞石柱的'龙'字刻纹里!只有......"他的话被黑田的怪笑打断,老龙头的骸骨突然睁开眼,眼窝里飞出的萤火虫组成血红色的"血祭"二字,七枚阴魂钉同时出鞘,带着刺耳的尖啸钉向林秋鹤面门。
林秋鹤旋身避过,柳叶镖从袖口滑入掌心,挥手射向黑田咽喉,却被他用金佛碎片轻松挡住。碎片表面的饕餮纹突然扭曲蠕动,化作三条毒蛇缠住她手腕,鳞片上隐约可见前清王府的秘咒符文。她感觉力量正顺着伤口流失,低头看见腕间的三尾锦鲤刺青正在褪色,而黑田手中的碎片却愈发璀璨夺目。
"你以为林家血是用来醒脉的?"黑田逼近,靴底碾碎一只扑来的水猴子,"那不过是老龙头放出的谎言!真正的血祭,是要用你林家传承千年的龙脉之血,打开阴魂棺里的肃亲王府秘宝......"他猛然扯下哑姑脖子上的满文玉佩,与金佛碎片拼合,运河水脉的全息影像再次浮现,只是这次,七座闸口顶端都插上了飘扬的日军太阳旗。
浪里白条趁机跃入桥洞第三孔,眼前景象令他瞳孔骤缩:地下三米处是座巨大的炼丹炉,炉中燃烧着用引魂香、人血和鸦片炼制的阴火,炉壁刻着前清术士的"借龙换脉"阵图,而炉底浸泡在墨绿色龙涎中的,正是林秋鹤父亲用毕生心血培育的金色莲花——那是能净化邪术的龙脉灵根。
"原来灵根在此!"浪里白条挥剑砍断炉索,分水刺挑起莲子,却见炉中阴火突然暴涨,化作无数张狰狞鬼脸,老龙头的骸骨发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尖啸,七枚阴魂钉调转方向,如子弹般射向林秋鹤后心。千钧一发之际,哑姑突然挣脱浪里白条的搀扶,尖叫着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住钉雨。满文玉佩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藏着的前清密旨,泛黄的绢纸上,朱砂字迹依然清晰:"金佛镇脉,乃护苍生,勿动勿取,违者天诛。"
"哑姑!"林秋鹤跪倒在血泊中,颤抖的指尖抚过女孩逐渐失去温度的脸庞,哑姑的嘴角仍含着微笑,掌心紧握着半片莲子,指甲缝里嵌着几块玉佩碎屑。黑田趁机将金佛碎片按在老龙头骸骨眉心,骸骨瞬间膨胀,皮肤下青筋暴起,化作三米高的水煞怪物,利爪上还缠着二十年前水龙堂弟子的红绳,每根红绳末端都系着一枚铜铃,发出令人牙酸的异响。
"秋鹤,用你的血唤醒引龙火!"浪里白条抛出分水刺,刺尖沾着莲子的汁液,"你爹说过,只有龙脉之血能点燃石柱里的火药!"林秋鹤恍然大悟,将柳叶镖狠狠刺入掌心,鲜血滴在桥洞石柱的"龙"字刻纹上。刹那间,整座通州闸发出龙吟般的轰鸣,九孔桥洞同时喷出丈高火焰,将水煞怪物困在中央。
水煞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挥动利爪击碎火焰屏障,腐臭的脓水溅在林秋鹤围裙上,灼烧出一个个焦洞。她摸出七枚卦钱,在地上摆成北斗七星阵,钱眼里的金液与她的鲜血融合,竟在空中凝成三尾巨大的锦鲤虚影。锦鲤掠过水面,激起的浪花中浮现出二十年前水龙堂弟子的幻影,他们身着褪色的青布短打,腰间系着与林秋鹤相同的牛皮卦钱袋,齐声唱起《水脉谣》,歌声中,运河水脉的金色能量如银河倒灌,源源不断汇入林秋鹤体内。
"七闸镇北斗,金佛护九州......"林秋鹤低语着,将佛头残片与七枚卦钱一同掷向水煞。碎片在月光下重新拼合成完整的金佛,佛眼睁开的瞬间,龙涎化作的金色莲花从河底缓缓升起,花瓣上清晰映出沧州百姓祈愿的剪影。莲花包裹住水煞怪物,其身上的红绳铜铃逐一崩断,露出底下刻满罪恶的累累白骨。
黑田惊恐地后退,却被浪里白条的分水刺抵住咽喉。老艄公扯下戴了十年的斗笠,露出满头如雪白发:"黑田正雄,你以为邪术能胜过民心?"他冷笑一声,将莲子投入炼丹炉的阴火中,"沈大哥二十年前就算出今日之劫,这枚莲子灵根,就是为了净化你们这些野心家的贪婪邪念!"金色莲花瞬间绽放,照亮了运河深处的真正龙脉——那是由千万漕民的希望与信仰凝成的光带,比任何黄金都更加璀璨,比任何邪术都更具力量。
水煞在金光中灰飞烟灭,黑田的日军勘探队被突如其来的巨浪冲散,汽艇引擎的轰鸣渐渐消失在雾中。林秋鹤跪在哑姑身旁,轻轻合上女孩的双眼,发现她腕间红绳上系着的莲子己经发芽,嫩绿的叶片在晨风中轻轻颤动。浪里白条捡起前清密旨,上面有父亲用朱砂批注的字迹:"龙脉者,民脉也。护漕即护民,此乃水龙堂之魂,亦为华夏之骨。"
月食结束,东方泛起鱼肚白。通州闸的水面恢复平静,金佛碎片重新沉入七座闸口,化作守护运河的灵枢。浪里白条将分水刺递给林秋鹤,金属剑柄上刻着"沈墨"二字——那是父亲的本名。"运河的水脉,以后就交给你了。"他望向雾中的乌篷船,语气里带着释然,"记住,真正的水脉神偷,偷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民心所向。"
林秋鹤握紧分水刺,感受着运河水流在掌心激起的细微震颤。牛皮袋里的卦钱重新变得温润,"天枢"卦钱上的血丝己化作栩栩如生的锦鲤纹路。转身望向通州闸的"镇水"二字,剥落的鎏金下,隐约可见新刻的小字:"民国二十三年,林秋鹤率水龙堂重整漕运,护得运河安澜,百姓乐业。"
霜雾散尽,初升的阳光洒在运河水面,碎金般的波光中,她不再是那个背负血仇的孤女,而是接过父亲衣钵的运河守护者,是千万漕民心中象征希望的"水脉神偷"。远处传来熟悉的梆子声,三长三短——那是水龙堂重整旗鼓的信号。林秋鹤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知道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