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府衙的差役,来了。
宋言嘴角勾起一丝弧线,原本他是有宁和帝做靠山,但心里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保险,一方面宋言拿不准宁和帝对他真正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宁和帝自身受限颇多,人在皇宫很多事情都照顾不到。
但是现在,花怜月和洛天璇全都到了东陵,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可是宗师啊。
足以在整个中原横着走的力量。
还是两个。
就算面对禁卫军,金吾卫,银羽卫九万兵卒的时候可能不是对手,但如果只是想要带着他逃走的话,却也是谁也拦不住的。
宗师,就是这般豪横。
宋言心中是满满的安全感,虽然说有吃软饭的嫌疑,但这软饭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
没啥好丢人的。
至于紫玉,宋言多半也是有点故意的意思在里面。
从刚刚紫玉和洛天衣交手的情况就能看出来,紫玉的实力是极强的,比之小姨子毫不逊色,妥妥的九品武者。现如今紫玉的性命握在花怜月和洛天璇手中,若是能留在身边,那定然也是一个实力相当不错的保镖。东陵这地方可不是平阳,不是宋言的老巢,还是身边高手多一点更好。宋言也能看出来,紫玉对他是有些若隐若现的厌恶的,不过讨厌就讨厌吧,他也不在意,只要能护他周全就好。
房府之内,房海虽将下人全都赶走,可自己却是偷偷摸摸的趴在门缝,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紫玉的出现让房海有了一些危机感。
房家可是一门心思想要同宋言联姻的,结果自己这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行动呢,这漂亮的女人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宋言身边凑。
呸,狐狸精。
一看就是烟视媚行,不是个好人家的,宋言贤侄也不知道矜持一点,这女人,哪儿比得上他房家的女儿,冰清玉洁……呃,想想房灵月,房灵钰,这冰清玉洁便有点心虚,他们房家的女子该不会都是这种德行吧?心里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就在这时,房海也看到了那一群径直走向宋言的差役,眉头一皱,便从门后走了出来:“贤侄,冲你来的?”
宋言看了看房海,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倒是没想到这家伙还有八卦的爱好,不过对自己当真是不错,见着可能有麻烦什么都没问,就先站在了自己身后。他便点了点头:“应该是。”
“你做了什么,怎会惹来府衙的差役?不过莫要担心,东陵府尹是我的弟弟,虽不是嫡亲的兄弟,同我的关系却也不错,不会让你有事的。”房海便说道。
宋言就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言语间那一群差役也到了宋言跟前,为首的捕头便弯腰行礼:“可是冠军侯当面?”
宋言颔首:“是我。”
“不知可否请冠军侯到府衙一趟,有一件案子还需要您配合一下。”捕头脸上堆着笑,完全没有平素里传唤犯人时的张扬。甚至于那张脸也有些发白,额头上都是层层汗水。
房海都有些懵,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差役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毕竟代表着府衙的颜面,平日里面对勋贵官宦人家,自是小心翼翼,却也不至于这般卑微。这位贤侄,究竟是又闹腾出了什么事,居然让这些差役如此害怕?
宋言却表现的很和善:“当然,根据宁国法律,任何一个宁国人都有义务配合府衙查案,在下怎会拒绝?”
好嘛,倒是会说话。
可如果您当真是那种遵纪守法的人,咱们也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还真害怕这位冠军侯一个生气,直接将他们的脑袋都给剁了下来,然后堆成一个小小的京观。听说这位侯爷,对堆京观情有独钟,三万五万不嫌多,三个四个不嫌少,只要有人头他就能堆京观,实在是吓人的很,于一些权贵之间,甚至已经有了京观狂魔的称呼。
便是那些整日东陵城中招蜂惹事的东陵四少,面对这位都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不敢有半分造次。以至于他们这一次过来,可都抱着脑袋成为京观原材料的决心。倒是没想到冠军侯居然这般好说话,让这些差役都有点受宠若惊。
“伯父,可否借用一下马车。”
“没问题。”
房海便招呼了一声,立马有小厮赶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
眼看几人全都钻进了马车里面,捕头嘴唇抽了抽,好家伙,哪儿有跟着差役去府衙还要坐马车的……只是这位可是冠军侯,是京观狂魔,能跟着一起过去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他们可没那个胆子提醒这不合规矩。
一群差役相视一眼,便走在前面引路。
没多长时间,也就出了外城,又过去了半刻钟的功夫,东陵府衙便出现在眼前。下了马车,那捕头便立马凑到跟前,满脸谄媚的笑,一伸手:“侯爷,您请。”
入了府衙大堂,便见两排差役皆是手持朱红棍棒,身子站的笔直,自有一分肃穆和威风,若是寻常人家见了这般场面,大约心里就要先怕上三分。
那朱红棍棒,应该就是杀威棒了。
所谓杀威棒,是古代对犯人实施的威慑性棍棒刑罚,核心目的是“打掉威风,使其服从”,主要用于新收监的犯人或发配充军的犯人,更有甚者,犯人审讯之前,先吃二十杀威棒,好让犯人能更老实招供!当然,这些多是小说话本中杜撰出来。这些棍棒的确是用作打人之用,却也不至于审讯之前就先打一顿。
第一次进入这般场合,宋言还有些小小的好奇,四下打量,整个府衙大堂都是暗沉沉的,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抬头望去,却是一面牌匾,上书:明镜高悬。
牌匾之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青紫色官袍,却是东陵府尹,房海的庶弟,房山!
就在大堂中间,还跪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额头拴着一条白色麻布,一眼望去简直就是披麻戴孝,不是安宁侯赵改之又是何人?这装扮有点过了啊,哪儿有父亲给儿子披麻戴孝的?而且,你是侯爵可以见官不跪的。
为了搞事儿,赵改之也是豁出去了。
就在赵改之面前赫然是两口箱子,箱子里是血淋淋的脑袋。不得不说这般画面看起来着实是有些诡异了,哪怕是房海这种脑子机灵的,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听到脚步声,赵改之直起身子,当看到宋言的那一瞬,似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身子激灵灵的抖了起来,一张脸更是变的涨红,双眸喷出吃人的凶光,一声爆喝,身子瞬间便从地面上窜了起来:
“宋言,你还我儿命来。”
伴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嘶吼,赵改之宛若一个疯子扑了过来,伸手在腰间一抓,直接抽出一把弯刀,径直劈向宋言的头颅。
紫玉和洛天衣皆是眉头一皱,一个性命都挂在宋言身上,一个可不允许自家姐夫遇到任何危险,霎时间两道身影便窜了出去,速度快的宛若闪现,紫玉的手指已经落在赵改之的手腕,屈指一弹,赵改之只觉如遭雷击,身子瞬间僵硬在原地,手指更是不受控制的松开,当啷一声,弯刀就坠落在地。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也在同一时间出鞘,直接横在赵改之的肩膀上,稍稍用力,赵改之便感觉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肩头,双腿一软,身子登时便承受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用怀疑,若是洛天衣再加一把子力气,这剑刃绝对能轻而易举将赵改之的脑袋切下来。可即便是如此,赵改之依旧拼命的挣扎着,喉咙深处是宛若野兽般的嘶吼,凶厉又疯狂。
于府衙之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便有一道瘦削的身影。若是对杨府熟悉,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子,乃是杨国臣的嫡子,杨铭的兄长,杨瑞。杨家既然已经决定将安宁侯拉入自己的阵营,那自然是要好好考察,一般人信不过,杨国臣便将嫡长子给安排过来。
刚刚那一刀,确实没有半分保留。
再看现在安宁侯状若疯魔的模样,杨瑞便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弧线:这安宁侯当真是恨死了宋言,应是没什么问题。
宋言的面色都有些古怪,倒是没想到这赵改之居然还有演戏的天分,啧啧,看看那猩红的眼睛,看看眼角的泪水,再看看那不断痉挛的脸部皮肉,宋言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亲手割下了赵丰和杨书萱的脑袋。
随意瞥了一眼,宋言便望向坐在后方的房山,拱了拱手:“见过府尹大人,不知府尹大人差衙役唤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房山却是不敢承这个礼,忙起身回了一礼:“冠军侯客气了。”顿了下房山再次开口:“侯爷可知,昨日夜里安宁侯府发生了一场血案?侯府主母杨书萱,侯府世子赵丰,还有两个婢子,身子被人剁成肉酱,头颅皆被斩下,堆成京观。”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愤懑不满的房海,紫玉全都变了脸色,狐疑的视线在宋言身上看来看去,便是洛天衣表情都显得有些古怪,尤其是那京观,还真像是自家姐夫能做出来的事情。
宋言便眨了眨眼睛:“哦?是吗,那还真是吓人。”
房海脑门上便是一层黑线,你这语气,能不能稍微惊讶一点?如此平淡,是个人都要怀疑你了吧。
房山也是面露苦涩,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安宁侯怀疑你是凶手,不知侯爷可有什么要说的?”下跪是不可能让冠军侯下跪的,用刑更是不可能,做东陵府尹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房山还是第一次这么憋屈。
“纯属污蔑。”
宋言这话斩钉截铁:“本侯向来遵纪守法,怎会做出杀人这般凶恶之事?”
此言一出,隐隐便能听到一阵嘘声。
遵纪守法?不会杀人?
合着钱耀祖那一百多个当官的连带着亲眷,一千多人都白死了不成?
合着宁平县那京观,不是你堆起来的?
这人究竟有多不要面皮,才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之语?
宋言却不在意旁人怪异的目光,只是将视线投向还在拼命挣扎的安宁侯:“侯爷,我知你死了老婆儿子,心里难受,但这也不是你随便污蔑我的理由。我昨日才到东陵,同你儿子无冤无仇,又何必要下死手?”
安宁侯身子剧烈的哆嗦着,似是快要被宋言的厚颜无耻给气疯了,听到这话整个人俨然已经被气疯了,咧开嘴巴便拼命嚎叫起来:“自然是因为昨日我儿驾车差点儿将你撞死,所以你怀恨在心,趁着夜晚报复。”
此言一出,不少差役便啧了一声。
这安宁侯当真是气的失了智,这话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如此一来岂不是你儿子行凶在前,就算是被冠军侯杀了,那也是白死。
果不其然,宋言立马抓住了这个把柄,嘴角勾起弧线,冲着房山一拱手:“府尹大人,在下状告安宁侯府世子赵丰,蓄意谋杀朝廷命官,这可是安宁侯自己承认的,证据确凿。”
房山愕然,当堂反告的人不是没有,但眼下这种情况他还当真没遇到过,一时间都感觉有些头疼:“冠军侯,这……赵丰都已经死了。”
宋言笑笑:“人死了,尸体还在。”
“鞭尸,喂狗,挫骨扬灰,都是可以的嘛。”
嘶。
霎时间,四周便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双双看向宋言的眸子,都是充斥着恐惧。
这人也太狠了吧?
人都已经死了,居然还要鞭尸喂狗,这是想让赵丰死了都不得安宁吗?
安宁侯眼睛一翻,更是差点晕厥过去,一只手指着宋言:“你,你……你怎能如此可恶?我儿都已经被你杀了,你还要亵渎他的尸体……”
“呵呵,安宁侯,你莫要胡说。”宋言笑笑:“我杀了赵丰纯粹是你的污蔑,但赵丰试图谋杀朝廷命官,可是你亲口承认的,可不能混为一谈。”
“虽说令郎已经死了,我也很心痛。”
“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听说令郎的尸体被人剁了好几百刀,我便发发善心,戮尸就不必了,不过曝尸荒野是少不了的,说来也怪,我和令郎无冤无仇,令郎为何要对我下手?莫非是侯爷在背后唆使?”
安宁侯显然是有些慌了:“不,不是我,是宋哲……对,是宋哲。”
“是宋哲篡夺我儿,让我儿驾着马车,试图将你撞死,这不是我儿子的错。”
这话一出,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门外杨瑞便摇了摇头,这安宁侯,还是太蠢了一些。
人死罪消,宁国哪儿有什么戮尸,喂狗的刑罚?而且,就算是你在背后唆使又能怎样,人都已经死光了,只要你咬紧牙关不承认,那宋言还能掰开你的嘴巴不成?左不过是宋言故意吓唬,这安宁侯便当了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当真是有够蠢的,不过蠢点也好,更容易掌控。
侯爵,有地位;人蠢,易控制,简直最佳工具人。
祖父也是太过小心翼翼了。
只是可怜了那宋哲,这一下,怕是死定了。
不过,无所谓,虽说之前和宋哲见过几面,明面上关系也还不错,可实际上区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想要攀附杨家的穷亲戚,倒也没多少感情。说起来,杨瑞甚至还要谢谢那宋哲,若不是宋哲坑死了杨铭,他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位子,杨瑞可是很清楚,杨铭虽是庶子,却半点没有庶子该有的本分,一门心思想要上位。
果不其然,宋言脸上笑意更浓:“府尹大人,本侯请求捉拿宋哲。”
房山这一次也没有拒绝,摆了摆手,便有一名捕头率领着一大批差役,直奔工部尚书府。
不经意间,宋言和赵改之的视线于半空中碰撞,都能看出对方眼底深处的笑意。
总算是将祸水引到了宋哲身上。
另一边,宋言眼角悄悄冲着侧后方的位置望去,他能清晰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应是杨家安排的人在盯梢吧。
只要看看赵改之现在的模样,大约都能得出一个安宁侯同宋言不死不休的答案。
如此,也就能获得一个初步的信任。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
另一边。
工部尚书府。
宋哲正于前院中走来走去,他的面色显得极为不安。他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今日总有种心绪不宁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工部尚书府算不得多么奢华,却也是权贵之家,宅邸内下人还是不少的,一些婢子瞧见宋哲的身影,眼神中便有些厌恶和鄙夷。在最初的时候,因顶着一个宋家麒麟儿的名头,对他多有敬畏,可随着宋哲做的那些恶心事一件件曝光,功名,白鹭书院的学生,公爵嫡子各种光环一个个被剥夺,宋哲的本性也一点点曝露出来。
谁能想到这人外表温文尔雅,内里却是那般的龌龊?
若不是因着宋哲母亲做出的那些事情,自家少爷何至于被迁怒贬官?
若不是宋哲做出的那些恶心事,自家少爷复出的机会又何至于付之东流,乃至遥遥无期?
明明给尚书府带来了诸多灾祸,却又死皮赖脸的呆在尚书府,一日三餐还要人伺候,当真以为他还是曾经的少爷不成?
宋哲能感觉到婢子对自己的鄙夷和厌恶,但是现在他心情烦躁,根本没时间去在乎这些事情。忽地,宋哲停下身子,抬起头眼睛里都透着浓浓的惧意,冥冥中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喉头蠕动了一下,宋哲猛然转身回了卧房,将屋内所有银钱全都搜刮了一遍,旋即便冲着屋外走去,刚走出尚书府的大门,就看到一群差役迎面而来。
他面色狂变,转身就跑。
可一个文弱书生,怎能跑的过一群差役,不过只是几息时间便被差役按倒,将其手腕绑上,从地上拽了起来,拖着宋哲的身子便往府衙的方向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斜后方的位置,一处房顶上,一个身材粗壮高大的汉子,正死死盯着宋哲的背影,他叫斡里屠,却是乌古论部落最后的幸存者。
手中一把长弓,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
阳光的照射下,箭头散着森冷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