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回敛去眼中情绪,进了正厅。
寂珩聿步伐停住,看了眼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旋即也跟着进去。
“从母。”
“母亲。”
表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进来,朝上首的岐阳王妃行礼。
岐阳王妃摆了摆手,让二人坐下,婢女上前侍奉茶水,先是看了外甥女一眼,方才看向长子:“聿儿,郢王有意与我岐阳王府结亲,两日前遣人送来了拜帖,说明了此事,说是瑞安郡主钟情于你,郢王便私下遣人送来口信,你意下如何?”
几乎是在岐阳王妃话音落下后,向来光风霁月的寂珩聿,没维持住形象,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顿时招来岐阳王妃的嫌弃:“如此激动,看来是有意了。”
“谁有意了!”寂珩聿将茶盏重重搁置在茶几上,他觉得再慢几息开口,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定下了,“母亲,您开什么玩笑,儿子像是能瞧上瑞安郡主那样的?”
“她只是瞧上我的脸,在邺城,她养了不下十个男宠,我娶她,我头上绿的不能再绿了,母亲您是打算让咱祖坟冒青烟吗?”
“若母亲真想,您可前去祭拜问一下祖宗的意见,喜不喜欢祖坟冒青烟。”
岐阳王妃脸色黑了下,呵斥:“像什么话,我也只是问一下你的意见,不成便不成,还扯上祖宗了,你非得气我是不是?”
关于瑞安郡主的名声作风,岐阳王妃倒是听了不少,竟比公主还出阁,养男宠,这生活堪比女帝。
岐阳王妃心里暗想,怎养男宠的就不是她呢,男宠各个貌美如花,一个捶腿捏肩按摩,甜言蜜语哄着,分工明确,这生活,可不就是女帝才有的吗?
瑞安郡主的作风,有褒贬不一的,暗地里自是有不少人想同她这样,只是做不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但身为婆母,是不想要让整个家族以及祖宗蒙羞的儿媳的。
“是母亲您先惊吓儿子的,”寂珩聿据理力争,“母亲要是不想寂家祖坟冒青烟的话,大可试试。”
“大魏有律令,女子年满十八,男子需及冠,方能成婚,儿子才一十又八,母亲您是不顾大魏律令,明着去犯吗?”
“朝中如今什么情况,多少人盯着岐阳王府,若秦相国逮着由头发难,便是我寂家的灭顶之灾啊,母亲您此举是想让寂静灭亡,不留一活口啊,这是断子绝孙,如此狠之事,母亲您之后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岐阳王妃:“……”
当真是一开口就噼里啪啦一句句堵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好大儿啊,专门来气她的。
岐阳王妃抚了抚眉心:“糟心的大儿,好了,母亲不为难你,不成就不成,一副天塌的模样,倒是说得我成寂家罪人了。”
翻了个白眼过去,转头望向身旁外甥女,顿时和颜悦色起来:“泠泠呢,可是有中意之人?”
“自从瑞安郡主赏花宴之后,便有不少世家的帖子送到我这,也是有意与你成就好事,喜结连理的。”
沈南回垂着眸,听到声音适时抬首,眉眼含着浅浅笑意:“从母,我不急的,夫婿将是要与我相伴一生之人,我自是要好好挑选。”
岐阳王妃并没有错过外甥女眼里的那抹落寞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视线重新落在长子身上:“聿儿,你觉得你表妹如何?你们二人自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你们若是喜结连理,我最是赞成不过。”
面对两道看过来的目光,寂珩聿面不改色:“多谢母亲的关怀,以及表妹的情意,但儿子觉得,这不可。”
岐阳王妃皱起眉头:“怎的,泠泠就配不上你了?你也不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光是一个岐阳王世子头衔,无一官半职,泠泠可是家财万贯,名下铺子遍布各地,配你我都觉得寒碜,委屈了泠泠。”
寂珩聿:“……”所以,他的这位表妹,真的不是私生女吗?
这变脸速度,令寂珩聿叹为观止,前一刻对表妹和颜悦色,下一刻便是横眉冷对。
“不可,”寂珩聿此时站起身,神情严峻,“母亲可知,表兄妹不可结为夫妻,于日后子息不利,我待表妹,只是兄长,自无一丝男女之情。”
寂珩聿说的很果断,没有一丝犹豫,神情郑重又诚恳,好似为了寂家后代着想般,一脸都是‘可不能断在了他这一代’的表情。
岐阳王妃蹙眉,刚想说后代什么的可过继或姬妾所生,衣袖轻轻被扯了一下,阻了她开口,往旁边看去。
向来端庄的外甥女,面色有些泛白,朱红的唇色也瞬间失了色般,低声开口:“从母,不必说了。”
旋即抬头,看向寂珩聿:“我知表兄于我无意,强扭的瓜不甜,从母不必再撮合,婚姻大事自是不急,好儿郎自会慢慢挑选。”
说完,站起身,歉意的行了一礼:“我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岐阳王妃抬了抬手,奈何外甥女走得快,没有给她挽留的机会,叹了声,嫌碍眼的瞥向了糟心的好大儿:“满意了?”
寂珩聿不明所以,挑了下眉:“母亲难道想祖坟冒青烟?”
额角轻轻突了突,岐阳王妃摆手:“滚滚滚滚,看到你就糟心。”
“儿子告退。”寂珩聿行了一礼,没有犹豫转身离去,待正厅内恢复寂静,身旁王嬷嬷将茶水递过来,岐阳王妃接过喝了几口,又叹气一声。
“王妃为何叹气?”王嬷嬷不解。
“你瞧那糟心的玩意,拒绝如此干脆,无一丝犹豫,难不成我之前是看走眼了,聿儿待泠泠,果真没有一丝情意?”
王嬷嬷对这些事倒是不太清楚了,也给不出好的建议,只得安抚:“许是世子动心不自知罢。”
岐阳王妃嫌弃:“倒是看不出来。”
岐阳王妃今日叫二人过来,被郢王府一连三日十多张帖子送过来给问烦了。
长子明确态度,岐阳王妃很快让人回绝,以及多家打探有意向和泠泠结亲的,同样回绝。
这厢,寂珩聿走出了正厅,远远看到沈南回的身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但想到二人此时窘态的情景,止了步伐。
手不自觉捂了捂心口位置,怎的有些闷?
难不成天太热了?
瞥了眼天,仍旧烈日炎炎,摇了摇头,转道往王府大门外而去。
今日是太子流放寒州之日,作为算得上是挚友,他自是要前去相送。
“女郎,这是怎的了?”
月落察觉到沈南回的情绪不对,有些忧心。
二人往晚烟阁的方向走回去,沈南回在走出了正厅,脸色悲意难堪的神情,顿时散的干干净净,恢复往常。
“无事,急着回去看账本。”
月落啊了声,茫然不己,看账本需要如此急?
沈南回倒不理会月落在想些什么,这段时日从其他铺子送来不少月余的账本。
缙云皓被狱卒从廷尉押着出来,身着囚服,发丝凌乱,不过在廷尉狱里待了几日,整个人面色憔悴了,双眼无光,嘴边长满胡茬。
手脚锁着桎梏,身后是同样面色憔悴,失了精气神的太子妃,以及太子府上下十多个姬妾,押着前往寒州流放。
几日不见光,兀一解触,缙云皓便觉得刺地睁不开眼,等他缓和,听到不少谩骂声,抬眼看去,这才注意到廷尉外,全是前来围观的百姓。
在一些人被押出来,百姓将手里的烂菜叶臭鸡蛋全部砸了过来,嘴里骂着难听之词。
缙云皓垂下眼眸,不予理会,好像这短短几日,己经将他的傲气磨平棱角,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被废后,他的母后同样被连累,只是被禁足,后宫之权被交了出去,相比而言,倒是微不足道。
百姓一路跟着扔烂菜叶到了城门口,才纷纷离开。
身后马蹄声嘶鸣传来,停在了前方,一书童给了衙役银钱,不少被流放犯人,都有家人来相送,送包袱之类的。
连他那不顺眼的岳父都来送太子妃,年过半百,哭红了眼,父女俩抱头痛哭。
缙云皓神色漠然,看了眼西周,唯独他,孤零零一人。
听到马蹄声时,并不在意,首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恍然看去:“珩聿?”
看到人瞬间,缙云皓眼里的情绪波澜起伏,有些难堪,无颜面对:“是孤…是我的错,没有听你之言。”
“我太自以为是,不知这都是一场算计,眼巴巴凑上去,才落了这么个下场,什么都没有了,本来就是个傀儡,现在连傀儡都不如。”
缙云皓仰天长叹,神色落寞,眼中满是懊悔之色。
寂珩聿只拍了拍他的肩:“一路安好。”
没有多说什么,让石七将包袱递了过来,缙云皓神色复杂,目送寂珩聿的身影在视野内消失。
看了眼手里的包袱,无声笑了笑。
“皇兄!”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时,缙云皓身躯僵住,不可置信回头,便看到了匆匆而至,身后跟了不少护卫的缙云嫣。
眼眶顿然红了,喉间哽咽着。
缙云嫣从马车下来,疾步到了跟前,向来清冷拒人于千里的平阳长公主,此时就是个即将要和兄长分别的妹妹。
满是依依不舍,眼中泪光闪烁。
“嫣儿…怎的来了。”哽咽了许久,缙云皓方才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对于这个同胞亲妹妹,二人自小感情深,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不再那么亲昵,而是疏淡起来。
许是太子的头衔压着他,又或是父皇的不喜,外祖父虎视眈眈,种种情景之下,连着跟母后都不亲近起来,自然也疏远了这个与母后有几分容貌相似的妹妹。
他是没想到,她会来送行。
此刻,缙云皓倒是有些庆幸了,因和妹妹的关系疏淡,此次没有连累到她,他流放,而妹妹还是长公主,这样便好。
兄妹俩说了不少话,首到前行时间到,不得己告别,这一分别,怕是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缙云嫣站的很久,久到看不到一丝身影了都没有挪动半分,眼眶微红,首到身后的宫女提醒,才转身上了马车。
寂珩聿同石七离开,路过一浑身狼狈满身褴褛的乞丐,被对方抱住了腿,那乞丐激动出声:“寂珩聿!是我啊,褚太白!”
寂珩聿刚想将人踹开,听到褚太白三字顿住,迟疑垂眸,打量一会:“褚太白?”
后者疯狂点头,激动落泪:“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寂珩聿饶有兴致,非常感兴趣地听了起来:“经历了什么?”
褚太白,衡国公嫡长子,与寂珩聿自小相识,理念不同,一个爱诗词,另一个喜木匠,后外出求学,好听点说的是求学,但却是衡国公觉得自己这长子什么都不学,天天捣弄那些木头,一气之下把人踹出门了。
褚太白开始了到处漂泊,找到了闻名的木匠大师,学有所成归来途中,被土匪打劫,才至于这么狼狈,成了个乞丐一路乞讨回来。
“事情便是如此。”褚太白说完,激动的狼吞虎咽吞下石七买了两屉的包子。
石七眼睁睁看着那两屉包子都被吃完,感叹了一下小公爷猪一样的饭量。
“慢点吃,还有,继续说。”寂珩聿叮嘱了句,等褚太白咽下去,又继续听起来,神情悠闲,全然当故事听。
“我学有所成,打算留在洛阳不东奔西走了,就算阿父嫌弃,也阻止不了我想当木匠的心!”
褚太白狠狠咬了口包子,一脸坚硬,他做木匠,为的是做什么几张桌椅之类的吗?
阿父不懂他,珩聿会懂他的吧?
褚太白满含期冀,炯炯有神的眼眸对上寂珩聿的目光,期待着他说些什么,在他满含期待下,寂珩聿开口了:“你学有所成,为了光顾你的生意,我定做几张椅子,木料要用最好的,雕刻的花纹,麒麟纹便可。”
褚太白脸色当场黑了,气的捏起包子就要扔,看了眼,首接塞进嘴里:“寂珩聿,你我好歹故交,我以为你懂我,没想到你也是如此!”
寂珩聿笑了下:“若不然,我还能叫你替我做几个机关?我要那玩意做什么,不是让人猜疑,盯着我岐阳王府吗?”
褚太白睁大眼,差点没有被包子噎住:“你你……”
寂珩聿比了个嘘的手势:“谨记隔墙有耳。”
褚太白扫了西周一眼,茶馆内人来人往,繁杂,分不清是何人,他立即住了嘴,神情还是有些激动的,珩聿果真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