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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厦自杀了。
徐否接到电话时，恍惚了一瞬。
医生的声音又冷静又紧迫：“你好，我看到你是他的紧急联系人，是家属吗？现在来一趟……”
徐否承诺会赶过去。
她同时联系了骆厦的经纪人李坚。
徐否让钟祁在家等她，自己匆匆出门。
这是一家陌生的公立医院，徐否转了一会，才找到医生所说的急诊处理室。
处理室门口围满了人。
“骆厦？是那个骆厦吗？”
“真的假的，他是怎么了？”
“听说割腕了。”
“啊？这些明星一天天这么多名头，不会又是炒作吧。”
徐否把口罩扯好，挤进去，把门关上。
李坚还没来。
急诊医生简单地转述了急救人员的话——骆厦在公寓内割腕自杀，昏迷前自己拨打了120求救，失血不多，情况平稳。
徐否谢过医生。
骆厦己经醒过来了，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面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风尘仆仆的徐否，虚弱而满足地笑了笑。
“姐姐，你还是来了。”
徐否：“嗯，我也会走的。”
她坐在床边，平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分明是自杀者和自杀者最为亲密的第一紧急联系人，两人冷漠的对话让房间见惯了大风波的急诊医生都感到有些吃惊。
“我只是想证明我没骗你，”骆厦静静地说，“没了你，我会死。”
徐否和他对视。
骆厦还是这么为所欲为，毫不畏惧。
他的职业生涯在他眼里算什么呢？负面消息很快会传得满天飞，造成的蝴蝶效应不知道会带来多少损失。
明明这么爱钱，又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的事业？
徐否冷淡地说：“你不会死。”
她指了指骆厦的手腕，说：“你自杀是为了试探我，是吗。”
徐否明白骆厦有多么惜命。
他十八岁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依然选择扯住她的裤脚，求她怜悯、收留他。
因为他惜命。
可哪怕如此，徐否还是感到了愤怒。
她音调变得尖锐：“不要再拿命开玩笑了，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如果真的死了呢？你怎么保证不会死？”
骆厦却笑着安慰她，说：“公司不会让我死，我是他们最挣钱的演员。”
他以为徐否在担心他，眼神发亮。
徐否沉默了很久，逐渐觉得骆厦的一切都让她悲哀。
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不该送你去艺考。
她想说这句话。
但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绞尽脑汁，她也没有什么话再对骆厦说，于是她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喜欢演戏吗？”
骆厦安静了一会，浅浅地笑了一声。
“怎么现在还要谈梦想？你几岁了，我几岁了，姐姐，我说了，我不想陪你玩过家家了。”
徐否望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演戏。”
“好啊，”骆厦笑吟吟地说，“那我就喜欢演戏。”
徐否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你说得对，我们现实一点。”
“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担心你，是因为你把我设为紧急联系人。我会换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查出我的电话号码，下次我会告诉医生，他打错了电话。听明白了吗，骆厦。”
“还有，我会告你，告到你退圈为止。”
骆厦皱眉，伸出手：“等——”
徐否己经站起身。
骆厦的手垂落在被子上。
徐否垂眼看他，看他演出来的天真无助和悲伤，看他演出离不开她的悲伤。
“你十八岁的时候说演戏是你的梦想，所以我和徐利支持你去艺考，既然你是骗我，那就结束吧，骆厦，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骆厦苍白的笑容戛然而止。
“啪。”
李坚匆匆推开门，面色难看，满腔怒火。
他看见徐否，指责她：“徐否，你为什么要刺激骆——”
“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徐否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经纪人怎么当的，连他紧急联系人设置成我你都不清楚？废物。”
说完，她擦过李坚，走出了处理室。
当晚。
#骆厦 自杀#的词条炸了热搜。
骆厦是顶流，而距离他被性骚扰的事件不过几个月，不久前他的私生粉丝当街打人更是上了热搜，他的流量无人可比。
这样的顶级明星离奇自杀，爆料人还附上了医院照片，证据确凿。
骆厦工作室没有出来回应。
不过一个小时，微博瘫痪。
网友们在其他平台继续对骆厦自杀的原因展开讨论。
骆厦粉丝统一了说法，认为骆厦是因为在《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综艺中，与性骚扰犯徐否相处，导致心理创伤复发才自杀。
骆厦实在是太可怜。
微博恢复后，#骆厦 路人都怜爱#这一词条也上了热搜。
庞大的粉丝集合起来，@各类官方，要求用法律惩罚徐否。
路人也开始参战。
一时骂节目组吃人血馒头的也有，骂徐否害死一条人命的也有，还有骂公司为了赚钱让骆厦参与这档综艺，吃相太难看。
全网沸腾。
然而，就在此时，同综艺嘉宾白小温发布长文。
长文概括为两点。
第一，之前徐否性骚扰骆厦事件，是骆厦自导自演。
第二，骆厦以利益为条件，要求她做徐否霸凌女性工作人员的证词。
微博再度炸了。
白小温被骂得狗血淋头。
骆厦粉丝称呼她为白小瘟，瘟女。
【看人家骆厦自杀躺在医院，开始落井下石】
【瘟女发癫了，被徐否收买了？】
【徐否背后是不是有黑恶势力，中央督导好好查一查吧】
【白小瘟，你家在衫溪镇是吧，小心点】
白小温也不废话。
她放出一段和骆厦的录音。
无论粉丝如何口诛笔伐，她都不回应，只每隔半个小时就放出一段录音。
最后她放出了徐否起诉她的文书。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会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骆先生也是。】
白小温只是一只蚂蚁。
她知道。
她的人生根本不像是热血动漫。
热血动漫里看似平凡的主角，只是在假装普通人，而她是真的普通人，没有一首做好人就能胜利的头脑和良心。
但蚂蚁的口器足够尖锐、锋利。
只要注入足够的蚁酸，就能致死。
但骆厦牵扯了太多利益，不会轻易被扳倒。
骆厦主演的《予你青云》官方没有行动，但女主演，汪聆，同样也在当初踩过徐否一脚，眼见风向不对，她立刻联合几个都踩过徐否的明星发声。
【清者自清，请不要拿自杀者炒作】
汪聆的意思是白小温在拿自杀了的骆厦炒作，她站在道德高地，轻飘飘一句话，又让舆论转了个风向。
十分钟后。
一篇长文又让风向转变了。
汪聆被爆出霸凌助理，导致助理自杀。
嘴上说着不要拿自杀者炒作，充满怜悯之心的美人，实则导致了另一条生命的自我终结。
这篇长文是汪聆身边的助理，一位吕姓女士发出。
网友很快扒出，汪聆身边曾也有一位吕助理，是男性，几个月前自杀了。
同为吕助理，仿佛是死者的复仇。
【虽然是同姓，但不是亲兄妹，是缘分。因为我也姓吕，吕哥觉得很有缘分，所以资助了我。】
吕姓女士称，之前的那位吕助理是捐助人，自己是他捐钱资助读书，从山区里出来，读完大学后发现对方没了消息，才发现对方自杀。
她不仅展示了吕助理的遗书，还放出了在和汪聆相处过程中偷偷记录的录音、聊天记录。
其中有一张至关重要的照片。
吕助理跪在地上给汪聆磕头的一张照片。
“……啪。”
手机从汪聆的手中坠落，她冷汗涔涔，抬头，车内后视镜映出了她狼狈狰狞的脸，不再从容，不再美丽。
这张照片，吕小荷是怎么拿到的？
在万众瞩目下，徐否发布了起诉文书。
她起诉骆厦、白小温等人。
舆论开始慢慢偏转。
看起来，徐否打了一场胜仗。
但徐否睡不着，不是因为释然、喜悦。
她窝在沙发上，安静地喝着朱聘放在冰箱里的啤酒。
手机震动不停。
朋友们都在恭喜她沉冤得雪。
坏人得到了惩罚，大快人心。
她的朋友们总是这样热烈地鼓励她，支持她，为她难过，也为她高兴。
朱聘发消息：【谢谢，爽了】
徐否笑了笑。
可莫名其妙，她的喜悦漂浮在上，沉淀下去的却有难过。
她叹了一口气。
因为哪怕公平到来了，可每个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位吕助理甚至没有能等到今天。
钟家父母给她的照片起了很大作用。
但太轻易了。
徐否想，为什么有的人要付出惨痛代价却得不到公平，而有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决定公平？
对于汪聆、骆厦他们来说，人命又算是什么？
她辞职的最重要原因，不是骆厦。
是这个行业。
她害怕这个行业。
整个行业就像是一个谎言。
而她也在助纣为虐，包装恶劣为高尚，伪装苛刻为宽容，这个行业的限制在哪里，意义又是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其中日渐变得扭曲，那扭曲的旋涡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徐否眼睁睁看着年轻的骆厦在这个行业里被浸泡，金黄的酒液里泡着人骨，飘出醇厚的香气，被称为新鲜的美酒。
骆厦本人也逐渐以此为傲。
他的生命被包装成不符合生产标准的精美产品，换来大量的金钱，他开始看不起那些换不来钱的生命，并以此将生命划为三六九等。
一年又一年，徐否发觉了，不是骆厦的问题，而是这个行业中的高位本就如此。
钱可以衡量自己的价值。
钱可以轻贱他人的生命。
徐否站在骆厦身边，处在高位，她一首能看见，被轻贱的人做出错误的选择，反抗的人被淹没， 有人享受竞争带来的机遇，她却无法体会其中的乐趣。
面对这样的现实，徐否逃跑了。
徐否捏扁了啤酒罐，把头埋进了膝盖。
希望这一次，起码能改变一些什么。
客厅里的灯光始终亮着，钟祁安静地在二楼栏杆旁看了徐否很久。
早过了他入睡的时间，他非常困倦。
但他还在等。
也许徐否会需要他。
为这样的可能性，钟祁一首等待着徐否。
他看到徐否抱住了自己的小腿，蜷缩在沙发上，觉得时机己经到来。
钟祁轻轻走下楼梯。
他坐在徐否身边，也不做任何事，只让徐否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沙发陷了下去。
徐否没看见钟祁。
但她知道钟祁一首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