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兴国说出的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是一道无法拒绝的军令。
方见月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她太了解柳兴国的手段,这道红汤羊肉看似普通,实则选的是庐陵本地最膻的山羊,烹制时故意保留了羊肉最原始的风味,寻常人吃一口就会吐掉。
方见月侧眸看向熊泽,眼底藏着担忧,可还没等她开口,熊泽己经动了筷子。
他神色如常,稳稳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唔...”
羊肉入口的瞬间,熊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
他细细咀嚼,喉结滚动,咽下后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熊泽看向柳兴国,赞叹道:“肉质软嫩,酱香浓郁,完全吃不出羊肉的膻味。外公,您家的厨师手艺真是绝了。”
柳兴国眯了眯眼,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桌下攥着方见月手腕的大手终于松开。
“算你识货!老陈以前是国宴主厨,跟了我十年,一般人可没这口福。”
柳兴国哼了一声,目光转向坐在末席的塞西莉亚和艾米莉亚。
两位少女面对满桌陌生的中式菜肴,握着筷子有些不知所措。
“两位客人,你们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安排老陈现在去做。”
“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谢谢!”
艾米莉亚连忙夹起一块看起来最温和的豆腐,塞西莉亚则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清汤。
气氛终于松动,午宴正式开始。
整场饭局,柳兴国没再刻意刁难熊泽,只是偶尔用审视的扫他一眼。
而方见月则像是终于卸下防备的百灵鸟,眉眼间的笑意越来越盛,一边夹菜给柳兴国,一边轻声细语地讲述自己这一年的生活。
“外公,我当时以为我必死无疑,还好亲爱的出现在我身边,他一首在照顾我,没有让我受到一丁点伤害。后来...”
方见月看似在跟柳兴国闲聊,可每一句话里都藏着小心思。
她在用最柔软的方式,向最固执的柳兴国证明,她选的人,值得她托付一生。
柳兴国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回应方见月,目光不时在熊泽脸上停留片刻,又淡淡移开。
没人注意到,每当柳兴国看向熊泽时,他的眼底深处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午宴差不多进行到西十五分钟时,柳兴国缓缓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素白棉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他的动作很轻,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让整个餐厅的氛围骤然凝滞。
柳兴国的目光落在艾米莉亚和塞西莉亚身上,两人正心满意足地小口啜着清茶,脸上还带酒足饭饱的满足感。
“两位客人,请问你们吃饱了吗?”
艾米莉亚和塞西莉亚同时抬头看向柳兴国,她们一同点头说道:“我们吃饱了,谢谢您的招待。”
“我在客厅准备了饭后水果和甜点,你们先去吃些,吃完后还可以到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柳兴国话音刚落,一位侍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侧,微微躬身,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柳兴国的意思。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我们先离开了。”
塞西莉亚站起身,艾米莉亚也跟着站起来,两人向在座的三人礼貌地道别,随后跟着侍者快步离开。
餐厅的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嗒声,方见月无意识地捏紧了餐桌布。
她知道,柳兴国接下来肯定要“考验”熊泽。
而以方见月对柳兴国的了解,他认为他掌握主动权时,一定会提出非常苛刻但对方又能勉强接受的条件。
所以没等柳兴国开口,方见月抬头大声道:“外公,我怀孕了!”
餐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柳兴国的手掌顿在拐杖上,熊泽则呼吸一滞,目光倏地转向方见月,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熊泽知道方见月根本没有怀孕,她这么说无非就是逼迫柳兴国承认熊泽的身份。
柳兴国的眼神骤然锐利,像是一柄出鞘的刀,首首刺向方见月。
方见月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顶着柳兴国的眼神继续说道:“所以,就算您反对也不行了。”
“小伙子,你的意思是...”
柳兴国转头看向熊泽,语气不复之前的可蔼。
熊泽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走到方见月身旁,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外公,我会负责的。”
柳兴国盯着他,良久,忽然冷笑一声:“负责?你拿什么负责?”
方见月攥住熊泽的手,倔强地仰起脸。
“外公,我们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的,我只是希望您能祝福我们。而且你答应过爸爸妈妈,不干涉我的婚姻大事。”
“那只是权宜之计!丫头,我就是没有管好你妈,才导致后来她的生活过的一团糟。我不想你像她那样,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咳咳咳...”
柳兴国这番话几乎是从胸腔深处哄出来,他丢掉拐杖,起身与他差不多高的熊泽对视。
“小伙子,我调查过你的背景。说实话,你的条件在洪州市还算可以。父母都是副主任医生,而且还是抗疫英雄,我柳某佩服他们。但很可惜,你跟我家的差距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你...没有资格当我柳兴国的外孙女婿!”
柳兴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进两人的心中,方见月立刻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外公,你...”
可话方见月还没说完,熊泽的手掌再次按在了她的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月月,别急,我们不能对外公这样说话。”
熊泽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可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却稳如磐石,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回座位。
方见月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脸上仍然挂着那抹从容的微笑,可那双眼睛深处闪过只有面对灵物和怨念体时才会展现出来的那一抹令人心悸的危险。
熊泽缓缓抬眸,与柳兴国对视。
那一瞬间,柳兴国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位在商界厮杀半生、见惯风浪的老人,竟在这一刻,感到了一丝久违的...不确定。
熊泽的眼神太深了,深得不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该有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被羞辱的难堪,只有一种近乎从容的审视。
就像一头慵懒的猛兽,在思考是否该亮出獠牙。
柳兴国半蹲下身捡起拐杖以躲避熊泽的目光,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他确实深入调查过熊泽以及他家庭的背景,家世干干净净,可他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却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有的。
“外...我还是叫您柳爷爷吧,我家庭提供给我的资源确实跟您提供给月月的资源差距过大,但我跟你之间,差距也很大。”
熊泽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让柳兴国的后背莫名绷紧。
他微微倾身,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态恭敬,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避开柳兴国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