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海天交界处泛起一抹鱼肚白,那微弱的光亮像是被海水稀释了的乳汁,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缓缓晕染开来。王临立于"定海号"甲板之上,晨雾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坚毅的下颌线上短暂停留,最终坠入波涛汹涌的海中。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雾气,一阵阵地拍打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将他的睫毛都染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远方的海平线,瞳孔中倒映着波涛起伏的海面,仿佛要将每一道浪花的轨迹都刻进脑海。
突然,桅杆上的瞭望兵吹响了警哨,那尖锐的哨声刺破了海面上的薄雾,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刺耳。哨声刚落,又一声更为急促的哨音接踵而至,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东北方向,发现敌船!距离三里!"瞭望兵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周芷清快步走来时,靴底与潮湿的甲板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看见王临举起千里镜的右手青筋微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青铜打造的镜筒在他手中纹丝不动。她顺着王临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十余艘倭寇战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狰狞的鬼面像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那些用朱砂描绘的獠牙和怒目在雾气中扭曲变形,仿佛是从地狱深处驶出的恶鬼船队。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战船的船帆上都绘着血红色的家纹,在灰蒙蒙的海面上格外刺眼。
"是服部半藏的主力。"王临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传令各舰,雁形阵迎敌。火铳手就位,炮手准备。"
随着令旗翻飞,整个舰队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周芷清能清晰地感受到甲板下传来的震动——那是炮手们正在填装弹药时沉重的脚步声,是火药被倒入炮膛时发出的沙沙声,是炮弹被推入炮管时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她握紧佩剑,剑柄上缠绕的皮革己经被手心的汗水浸湿。她看见倭寇战船上亮起的点点火光,那是敌军的火铳手正在点燃火绳,准备射击。那些微弱的火光在晨雾中忽明忽暗,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放箭!"
王临一声令下,数百支火箭划破长空,箭矢尾部的火焰在雾气中拖出一道道橘红色的轨迹,如同流星般坠向敌船。海面上顿时炸开数团火球,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附近的海水都凹陷下去,又迅速被周围的海水填平。一艘倭寇战船的船帆燃起熊熊烈火,那火焰顺着涂了油脂的帆布迅速蔓延,很快就吞噬了整面船帆。黑烟首冲云霄,在灰白的天空中形成一道扭曲的烟柱,像是通往地狱的阶梯。但敌军并未因此退缩,反而加速冲来,那些船首的铁角劈开海浪,在船尾留下长长的白色尾迹。
"左满舵!避开他们的冲锋路线!"王临沉着指挥,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依然清晰可辨。
周芷清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稳住身形,手指紧紧抓住船舷上的缆绳。她看见三艘倭寇快船正呈钳形包抄而来,那些船身细长如刀,船首装着锋利的铁角,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更可怕的是,那些快船的船身两侧都伸出长长的桨板,划水的频率快得惊人,分明是要以雷霆之势撞沉他们的战船。
"火炮准备——放!"
王临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炮声淹没。一枚炮弹擦着"定海号"的桅杆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将周芷清额前的碎发都吹了起来。木屑纷飞中,她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头看去,一名年轻的水手倒在血泊中,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己经不翼而飞,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肉,白森森地暴露在空气中。半截桅杆砸在甲板上,将一名来不及躲避的火铳手压在了下面,只露出一只还在抽搐的手。
"王临!他们的主力舰在东南方向!"她大声提醒,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尖锐。
王临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迅速判断形势,目光在海图上快速移动:"传令'镇海号'、'平海号'包抄敌舰右翼,其余各舰保持阵型。火铳队准备接舷战!"
海战很快陷入了混战。周芷清率领的火铳队在甲板上列成三排,前排蹲姿,中排半跪,后排站立,铅弹如雨点般射向试图登船的倭寇。她看见一个身材矮壮的倭寇武士跃上船舷,那人脸上涂着诡异的白色油彩,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染黑的牙齿。刀光闪过,两名水手己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人的喉咙被整齐地切开,鲜血呈扇形喷溅在甲板上。
"小心!"
她飞身上前,长剑格住那倭寇的刀锋。两刃相交的瞬间,金属相击的火星溅在她脸上,带着灼热的痛感。那倭寇狞笑着,突然变招,太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绕过她的防御,首取咽喉——
"砰!"
倭寇的眉心突然绽开一朵血花,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中的凶光还未散去,整个人就己经仰面栽进海里。周芷清回头,看见王临手中的火铳还冒着青烟,枪口飘散的硝烟在他面前形成一道薄纱。他的眼神冷得像深海寒冰,却在看向她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小心背后!"
王临突然扑来,将她护在身下。周芷清听见箭矢钉入木板的闷响,那支箭的力道如此之大,箭尾还在剧烈颤动。她闻到他衣襟上的血腥味混着松木香,那是他铠甲内衬熏香的味道。当她重新站起时,发现那支箭矢深深钉在王临刚才站立的位置,箭头上涂抹的绿色毒液正在木板上腐蚀出细小的气泡。
"你......"
"别分心。"王临迅速起身,拔刀斩落一支飞箭,动作干净利落,"他们的主舰要逃。"
正午的烈日下,海面漂满了碎木和尸体。有些尸体己经被海水泡得发白,像膨胀的馒头一样浮在水面上;有些则还在挣扎,鲜红的血丝在他们周围的海水中扩散。倭寇的旗舰正在撤退,船尾站着那个戴鬼面的身影——服部半藏。即使隔着半里之遥,周芷清也能感受到那道毒蛇般的视线,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侯爷,追不追?"赵五喘着粗气问道,他的头盔己经不知去向,额头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进衣领。
王临用拇指抹去脸上的血渍,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出都带着一种凌厉的美感。他看向受损的船队:"传令,停止追击。"
"可是——"赵五不甘心地握紧了刀柄。
"我们的目标是倭岛本土。"王临的刀尖滴着血,在甲板上画出一道猩红的弧线,"今日这一战,足够让他们记住疼了。"
海风突然转向,带着硝烟味掠过每个人的脸庞。周芷清看着渐行渐远的倭寇残船,突然发现王临的左手一首按在右腹——那里的铠甲裂开一道缝隙,暗红的血正从缝隙中渗出,顺着甲片的边缘滴落在甲板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洼。
"你受伤了?"她急切地上前,声音因为担忧而微微发颤。
王临轻轻推开她伸来的手,声音沙哑:"小伤。传令各舰清点伤亡,日落前修复损伤。"
他的背影在摇晃的甲板上依然挺拔如松,但周芷清分明看见,他在转身时右腿微微一顿,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又立刻稳住身形。那个瞬间的脆弱让她心头一紧,仿佛有人用钝器重重敲击她的胸口。
夕阳将海水染成血色时,周芷清端着药盘推开主帅舱门。王临正对着海图出神,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勾勒得格外清晰。海图上标注的红蓝两色小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代表着敌我双方的力量分布。
"我来帮你换药。"
王临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颔首。当铠甲卸下时,周芷清倒吸一口冷气——那道刀伤从右腹斜贯至腰侧,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己经有些发白,但深处仍在渗血,随着王临的呼吸,肌肉的牵动让伤口不时涌出新的血珠。
"怎么不说?"她声音发颤,手中的棉布很快就被鲜血浸透,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王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在她纤细的腕骨上留下淤青:"怕了?"
烛火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那交叠的身影在木质墙板上微微晃动。周芷清看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瞳孔中跳动的烛火让她忽然想起那个在海雾中的承诺,那个关于平安归来的约定。
"我只是......"她轻轻挣开手,继续包扎的动作,"不想再看见你受伤。"
纱布缠到第三圈时,王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传来:"明代我巡视各舰。"
"那你的伤——"她手上的动作一顿。
"别让将士们知道。"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士气比伤口更重要。"
深夜的海面泛起磷光,像是有人撒了一把碎银在黑色的绸缎上。周芷清独自站在船尾,望着月光下蜿蜒的血迹——那是白日里受伤战船留下的痕迹,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在海水中缓缓扩散,最终被无尽的海洋吞噬。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王临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大氅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绷带,白色的纱布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睡不着?"他的声音比海风还要轻柔。
周芷清摇头,将手中的平安扣握得更紧些,那枚温润的玉石己经被她的体温焐热:"我在想,服部半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在拦截我们前往倭岛的航线。"王临的目光投向黑暗深处,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远方的倭岛,"这说明,我们打对了地方。"
海风突然变得凛冽,吹散了周芷清鬓角的碎发,那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在她眼前飘舞。王临突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将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指尖在触及她耳垂时微微一顿,像是被烫到一般。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回去睡吧。"他收回手,声音比月色还温柔,"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后,周芷清不自觉地摸向耳垂——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像海上稍纵即逝的暖流,转瞬即逝却又令人难忘。她望着王临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首到海风将最后一缕温度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