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烽:一个汉朝亭长的卷宗

第6章 盐铁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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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边烽:一个汉朝亭长的卷宗
作者:
糖猪诃德
本章字数:
4780
更新时间:
2025-05-04

漠北的硝烟渐渐散去,但战争投下的阴影并未消失,反而以另一种更隐蔽、更持久的方式,渗透到边郡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沉重的赋税和徭役,朝廷推行的盐铁官营政策,也像一把无形的枷锁,越收越紧,让本就艰难的民生雪上加霜。

盐和铁,这两样东西,听起来不起眼,却是寻常百姓过日子的必需品。吃饭离不开盐,种地、砍柴、打猎、盖房,哪一样少得了铁器?

在以前,虽然也有官府专卖,但管得不算太严。总有些胆子大的小商贩,或者手艺好的铁匠,会私下里弄点盐巴、打些铁器出来卖。价格比官府的便宜,质量有时候还好些。老百姓图个方便实惠,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一般没人深究。像之前被抓的那个陈大,若不是撞上急于立功的马平,或许也能蒙混过关。

但现在不同了。

漠北一战,国库空虚。朝廷的大佬们,特别是那位据说很得圣上信任、主管财政的大司农桑弘羊,把主意打到了盐铁这些“利源”上。他们认为,由官府垄断经营盐铁,既能增加财政收入,又能控制战略物资,还能打击那些富可敌国的豪商,一举多得。

于是,原本就有的盐铁官营政策,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沮阳县专门设立了盐铁曹,配备了人手,像之前的马平那样的佐吏,西处巡查,权力还不小。县城里指定了专门的官营盐铺和铁器铺,价格由官府说了算,质量嘛……就呵呵了。

我们阳关亭地界偏远,离县城又有一段距离。以前,乡民们要么托熟悉的商队捎带点私盐,要么就去邻村的老胡铁匠那里打制农具。老胡的手艺是祖传的,打出来的锄头、镰刀,结实耐用,价格也公道。

可现在,这两条路都被堵死了。

商队不敢再夹带私盐,一旦被查出来,货物没收不说,人还得下大狱。老胡铁匠也被勒令停止私下打铁,他那个小小的铁匠铺,被盐铁曹的人贴了封条。

乡民们怨声载道。

“官府卖的盐,又粗又涩,还死贵!以前买一斗私盐的钱,现在连半斗官盐都买不到!”

“那官营铁器铺的锄头,看着光鲜,用不了几天就卷刃了!还不如我自己拿木头削一个!”

“没了老胡,家里的菜刀钝了都没处磨,总不能跑到县城去吧?”

抱怨归抱怨,但没人敢公开对抗。陈大和老胡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老胡铁匠,一个五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一辈子靠打铁吃饭,手艺就是他的命根子。现在不让他打铁了,他整个人都垮了。整天坐在家门口,望着被封掉的铺子发呆,原本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我去他家看过几次。他婆娘愁眉苦脸地说,家里的存粮快吃完了,老胡又没别的营生,眼看着就要断炊了。

“张亭长,” 她抹着眼泪,“您给想想办法?跟县里说说,就让俺家老胡打点农具,不卖钱,给乡亲们换点粮食也行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朝廷的政令,是杜钦县尉亲自督办的。我一个小小的亭长,人微言轻,说了也是白说,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我只能安慰几句,留下一点自己省下来的口粮,然后默默离开。

盐铁官营带来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由于官府垄断,供给往往跟不上需求。有时候,官营盐铺好几天都进不来盐,百姓家里断了盐,只能用些发苦的硝土或者咸味的草木灰代替。官营铁器铺的农具,也经常缺货,眼看着春耕就要到了,很多农民连一把像样的锄头都没有。

更糟糕的是,官府的定价,完全不考虑百姓的承受能力。盐价、铁价一涨再涨,据说都是为了“充实国用,支援边防”。可老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难以为继。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也特别大。很多家庭因为缺盐少铁,生活陷入了困境。买不起官盐,只能吃淡食,人没力气。没有像样的铁器,砍柴都困难,取暖成了大问题。好几户人家,因为缺少铁锅铁釜,连煮顿热饭都费劲。

有天夜里,王老五巡夜回来,跟我说,西村的赵老西家,两个孩子都冻病了,发高烧,他家连个能烧热水的铁锅都没有,急得赵老西首撞墙。

我听了心里难受,翻出家里仅有的一个小铁釜,让王老五赶紧给送了过去。

但这终究是杯水车薪。

因为盐铁官营,滋生出的贪腐和勒索,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那些盐铁曹的吏员,权力不大,架子却不小。他们打着“执行公务”的旗号,到处敲竹杠。

比如,你去官营铺子买盐买铁,他们故意刁难你,说货不好,或者缺斤短两。你要是识相,塞点“好处”,他们就给你换好的,足斤足两。你要是不懂规矩,他们就给你最差的,甚至干脆说“卖完了”。

再比如,他们会突然跑到你家里“检查”,说怀疑你私藏了盐铁,或者使用了“非法”的铁器。你要是想息事宁人,就得破财消灾。

有一次,那个马平又来了我们阳关亭。这次他不是来查私盐的,而是来“检查农具”的。他带着两个跟班,挨家挨户地看,看到谁家还在用老胡打的铁器,就板起脸来训斥,威胁要没收,要罚款。

乡民们吓得魂不附体,只好忍痛把那些虽然旧但还很好用的农具藏起来,或者干脆砸掉,然后拿出为数不多的积蓄,去官营铺子买那些死贵又不好用的新家伙。

马平转了一圈,捞了不少“孝敬”,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我越来越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个庞大的帝国,就像一头贪婪的巨兽,它需要源源不断的资源来支撑它的运转,来满足它开疆拓土的野心。而我们这些底层的百姓,就是被它吞噬的草料。

盐铁官营,或许真的能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财富,能让国库充盈起来。但代价是什么呢?是无数像老胡铁匠这样的小手工业者的破产,是无数普通百姓在基本生活线上苦苦挣扎,是官吏借机敛财、吏治败坏,是民怨的积累。

我不知道长安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是否知道边郡小民的这些苦楚?或许他们知道,但并不在乎。在他们眼中,这些都是为了“大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些?

冬天依旧寒冷。阳关亭,就像这片土地上无数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样,在沉默中忍受着,在煎熬中期盼着。

期盼着春天早点到来。

期盼着日子能有所转机。

但谁也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究竟是和煦的春风,还是更加凛冽的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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