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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石使，你过来瞧瞧！”
这日一早，刁天使又准时出现在采石场。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手里多了一卷画轴，脸上带着一丝神秘而得意的笑容。石小六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位爷又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着迎了上去：“天使大人有何吩咐？”
刁天使将画轴递给石小六，道：“打开看看。”
石小六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只见上面用粗陋的笔触画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那石头，依稀能看出是“洞庭迎福石”的轮廓，但上面却被添上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装饰”：石头顶端，画着几朵歪歪扭扭的“祥云”；石头侧面，则盘着一条瘦骨嶙峋、更像水蛇的“神龙”；石头底部，还点缀着几丛稀疏的“灵芝仙草”。整幅画色彩寡淡，线条僵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这是？”石小六看得一头雾水。
刁天使捋着小胡子，得意洋洋道：“此乃本官昨夜梦中所见‘迎福石’之真容！蒙上天垂怜，神人点拨，方得此图。尔等需按照此图，将‘迎福石’精雕细琢，使其焕发本真光彩，方不负天恩！”
石小六张口结舌，险些把画轴掉在地上。梦中所见？神人点拨？这刁天使怕不是癔症了吧！照着这鬼画符一样的图去雕琢，那“迎福石”不被毁容才怪！
他求助似的看向王师傅。王师傅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但还是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冲动。
“天使大人真乃神人也！竟能得此仙示！”王师傅抢先一步，躬身说道，“此图所示，必是‘迎福石’潜藏之神韵。只是……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手艺粗鄙，恐难将此等神妙意境完美展现，万一有辱仙石，罪过大矣！”
刁天使闻言，面露不悦：“此话怎讲？莫非尔等想抗命不成？本官告诉你们，这‘迎福石’乃是献与陛下的祥瑞，事关国运，不容有失！尔等只需尽心竭力，纵有瑕疵，上天也会念尔等一片赤诚。若敢怠慢，哼！”
他一声冷哼，众人噤若寒寒。
石小六知道，这差事是躲不过去了。他硬着头皮道：“天使大人息怒，我等绝无怠慢之意。只是……只是这图上所示，有些地方……过于精妙，我等怕是难以把握。比如这‘祥云’，是该深雕还是浅刻？这‘神龙’的鳞片，又该如何表现其神采？”
他故意问得细致，希望能让刁天使知难而退，或者至少能给他们一些更具体的、不那么离谱的指示。
谁知刁天使听了，反而更加得意：“问得好！这便是要考验尔等的悟性了！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本官只要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尔等自行商议。记住，七日之内，本官要看到初步的成效！”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石小六和一众石匠对着那幅“神仙图谱”面面相觑。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大胆挠着头，瓮声瓮气地问。他瞧着那图上的“水蛇龙”，怎么看怎么别扭。
钱先生推了推眼镜，唉声叹气：“七日之内，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啊！精雕细琢，岂是易事？”
王师傅接过画轴，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又走到“迎福石”前，比比划划，眉头紧锁。
“王师傅，您老有法子？”石小六满怀希望地问。
王师傅嘬了口旱烟，缓缓吐出个烟圈，道：“法子嘛，倒是有一个。只是，有些冒险。”
“什么法子？”众人齐声问。
“依我看，”王师傅指着画轴，“这刁天使要的，不是什么精雕细琢，而是个‘像’字。他要的是咱们照着他这图，把样子给做出来，好让他去上面邀功。至于做得好不好，巧不巧，反倒是其次。”
“那您的意思是？”
“咱们就虚应故事。”王师傅压低声音，“这祥云，不必深雕，用浅浮雕的手法，勾勒出个轮廓便可，远看有那么个意思就行。这神龙嘛……”他指着石头侧面一块微微凸起的石皮，“这里，倒是可以借势发挥，刻出个龙头龙身，至于龙鳞，用细密的短线刻画即可，不必追求片片分明。还有这灵芝仙草，更简单，找几处平坦些的地方，随便刻几个蘑菇样的东西，糊弄过去便是。”
“这样……行吗？”石小六有些迟疑。这跟他们平日里精益求精的石匠活计，可是大相径庭。
“不这样，又能如何？”王师傅反问，“难道你还真想照着这鬼画符，把这块石头给毁了？到时候，刁天使把责任一推，倒霉的还是咱们。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既要让他满意，又要尽可能保全这块石头，更要保全咱们自己。”
众人听了，都觉得王师傅说得有理。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石小六便领着众人，开始了一场啼笑皆非的“精雕细琢”。
他们选了最软的青石练习刀法，力求下刀既浅又有形。石小六负责最关键的“龙头”部分，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按照王师傅的指点，借着石头的天然纹理，一点点勾勒。李大胆则负责粗胚的打磨，把那些棱角都磨得“圆润”起来。其余石匠，有的刻“祥云”，有的雕“灵芝”，忙得不亦乐乎，只是那刻出来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敷衍和滑稽。
钱先生依旧在一旁“尽忠职守”地记录：“宣和二年七月十一，阴。为迎福石雕琢祥云五朵，神龙一条（未完），灵芝三株。用工二十五人，耗时一日。天使大人巡视，面露……面露期许之色。”
期间，刁天使果然又来了几次。他看着石头上逐渐显现出来的“祥云”、“神龙”轮廓，虽然与他“梦中所见”尚有差距，但大体上还算“神似”。他不懂雕刻，只觉得自己的“神仙图谱”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心中颇为自得，对石小六等人的“悟性”也时常加以“褒奖”。
石小六等人则是叫苦不迭。这种“照猫画虎”、“弄虚作假”的活儿，比正儿八经的雕刻更累心。他们既要应付刁天使的各种奇思妙想，又要时刻提防着别把石头给真刻坏了。每天收工，都累得筋疲力尽，连饭都吃不下。
七日期限转眼即到。那“洞庭迎福石”上，己经布满了歪歪扭扭的“祥云”、比例失调的“神龙”和几株仿佛营养不良的“灵芝”。从远处看，倒也勉强能看出些“祥瑞”的影子。但近看之下，处处都是破绽，充满了黑色幽默。
刁天使前来“验收”成果。他围着石头转了几圈，眯着眼，啧啧称奇：“不错，不错！虽未尽善尽美，却也初具神韵了！尤其是这条龙，颇有几分腾云驾雾之势嘛！”他指着那条被石小六刻得更像泥鳅的“神龙”，赞不绝口。
石小六等人低着头，不敢接话，心里却都在暗骂这刁天使真是睁眼瞎。
“好！初步修治，便到此为止！”刁天使一挥手，“接下来，便是准备装船启运了！护石使，此事仍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挑选可靠船只，精壮船工，确保‘迎福石’万无一失，安抵汴京！”
石小六心中哀嚎一声。这“精雕细琢”的闹剧刚结束，新的、更大的麻烦又接踵而至了。
他看着那块被他们“精心打扮”过的“洞庭迎福石”，只觉得它比以前更加丑陋，也更加沉重了。而这座名为“花石纲”的大山，正一步步将他压得更深，更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