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贵妃宫中。
首领太监进屋,跪下。
他那一张白粉皱褶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奸诈。
敦贵妃正用着太后让人送来的血燕,瞥他一眼,悠悠然道:“黄康寿,如何?”
黄公公咧嘴一笑,头低下去,尖细的声音却扬起来:“奴才打听了,皇后娘娘犯了大错,屠戮圣地僧人,惹得太后娘娘大发雷霆。”
敦贵妃掩唇一笑,放下那一盏只动了两口的血燕。
按理,太后赏赐之物,她当用完。
但今非昔比,她怀了龙子,是皇上的大皇子,这宫中头一位皇子,母凭子贵,而她又本就尊贵。
太后哄着她,她也受得起。
敦贵妃慵懒地抬手,让侍女把血燕撤下去。
她快意地冷嘲:“皇后,一个只会动武的粗野女人,会一点功夫,家里打过几场胜仗,便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气性这么大,没一点中宫风度。”
黄公公附和道:“正是,太后娘娘命皇后出宫为您腹中龙子祈福,皇后定是嫉妒您得太后宠爱,一时不忿,便对国安寺僧人下了杀手。”
他说话大胆:“腹中无子,便妒忌杀人,毫无宽容慈和,比不上娘娘分毫。”
敦贵妃嗔他一眼,却是勾唇。
“连这话都敢说,黄康寿,你也是胆子大了。”她虽这么说,却没有斥责黄公公,只是顺了一口气,抚摸着小腹,道,“敢动国安寺,触了太后逆鳞,本宫倒要看看,她要如何收场。”
黄公公应:“是,奴才再去探一探。”
他离开。
承乾宫中,金墨正心神不定地望着宫门。
听闻皇后今日匆匆回宫,去了御书房,又被太后叫走,她心中为自己的主子担心,做事也打不起十分精神。
朱砚从宫门进来,脸上有泪痕。
金墨见了,蹙眉:“怎么哭了?”
“……没事,金墨姐姐,”朱砚低着脸,颤颤地说,“我刚刚去了太后娘娘那处,见了黄公公。”
听到黄公公,金墨立刻竖起了眉头。
“那腌臜东西,又说什么了?”她道,“皇后娘娘出宫不过一日,便百般找我们承乾宫的人麻烦,我看他是皮痒痒!”
朱砚摇头,拉住金墨的手:“我没事的,姐姐。”
她啜泣道:“倒是听到了皇后娘娘的消息,不知娘娘出宫祈福遇到了何事,杀了国安寺的几个僧人,正在受太后娘娘责骂。”
金墨愣了一瞬,两眼一瞪。
“哭什么。”
“皇后娘娘何等尊贵,”金墨如今是宫中的主事,她绝不能慌,强势道,“杀几个僧人又如何,定是那些僧人犯下滔天大罪!娘娘自有办法,你不许哭!”
她捏着袖子,蛮横地擦掉朱砚脸上的泪。
却又见朱砚脸上一个掌印——那掌印在下颌处,不明显,但打在骨头上定然比打在面颊上更疼。
朱砚想躲。
金墨掐住她下巴,盯着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朱砚只好说了遭遇。
她与黄公公在太后宫殿前遇见,本是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却被黄公公认出是承乾宫的人,不仅刁难她,言语间还冒犯了皇后娘娘,她身为奴才自然维护主子,却被黄公公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他说敦贵妃如今有孕,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人,便是皇后的脸,打了也就打了,我一个小小奴婢,又能如何。”
朱砚到底年纪小些,说着说着,又落了泪。
她掩面,低声啜泣。
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主子。
皇后娘娘何等尊贵,怎能被一介阉人嘲讽。
金墨怒斥:“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拉住朱砚的手,说:“你莫哭了,你也知晓我们娘娘的性子,她自有办法,绝不会让承乾宫的脸面任人践踏。”
朱砚含泪点头。
她到底才来承乾宫不久,不了解皇后,心中还并不信任,于是摇摇欲坠,十分担忧,怕皇后娘娘颓势难破。
若是敦贵妃的孩子,能没了,就好了。
徐清裘这边还未离开太后宫中,只刚从殿门走出。
她步履款款,神色淡淡。
迎面碰来了黄公公,不,应当说黄公公是一首在等着她,等着看好戏。
黄公公跪下:“给皇后娘娘请安。”
他笑得不怀好意,并不恭敬。
徐清裘瞥他一眼。
她唇色惨白,因此显得明艳眉目中那一对黑漆漆的眼瞳格外阴森。
黄公公脊背一颤。
但想到如今他身后是敦贵妃,他又有了底气。
“皇后娘娘从宫外祈福归来,可带了庇护龙嗣的平安符,贵妃娘娘派奴才来问您要呢。”
白毫见不得他这副得意嘴脸。
“黄公公,你拦在皇后娘娘面前,是不敬!”
黄公公笑脸不变。
后宫皆知,皇后妒忌敦贵妃,在国安寺惹出大祸,惹皇帝、太后厌弃。
此次祈福哪儿能带回什么平安符。
他是故意膈应徐清裘。
“哎,”黄公公道,“果真承乾宫宫女各个牙尖嘴利,方才奴才碰见了朱砚姑娘,她出言不逊,顶撞敦贵妃娘娘,可惜皇后娘娘不在,奴才只能替皇后娘娘管教了。”
白毫蹙眉。
徐清裘似是看一具尸体一般,瞧了瞧黄公公满是褶子的脖子,又盯着他薄而长的嘴唇。
这就当是第一分利息吧。
她抬手,抽出身后侍卫腰间的剑,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剑锋刺穿喉管,将黄公公钉在地上。
“嗬——”
黄公公尚在得意,下一秒,嘴脸霎时变了形,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
他眼珠子里映出徐清裘冰冷的面目,如恶鬼。
不该惹怒这个疯子。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
他不一会就死了。
黄公公死状恐怖,惊得太后宫外的侍女尖叫不断。
“杀——杀人了!”
徐清裘拔出剑,将剑丢回给了侍卫。
血珠子一串,几滴落在她面颊上,为她添了几分艳色。
侍卫不慌不忙地收剑。
白毫上前:“娘娘。”
她拿出帕子,轻柔地为徐清裘拭去脸上的血迹。
皇后在太后宫中杀人,肆无忌惮。
“什么?!”
太后惊得站起,捂着心口,似要昏过去。
但哆嗦嘴唇半晌,她却说:“清芳,你速速出去,告诉在场所有人,不得说出皇后杀了黄康寿一事!敢说出一个字,便全部乱棍打死,诛连全家!”
清芳姑姑惊诧,不知为何太后忽地改了态度,一味护着徐清裘。
她说:“黄康寿是敦贵妃最重用的太监,这般惨死,恐怕会让贵妃伤心,动了胎气。况且,皇后太过猖狂,毫无收敛,竟在您宫前杀人。”
太后面色难看。
“去办!清芳,你废话太多!”
清芳姑姑见太后眼神冰冷,立刻应是。
见清芳离开,太后摁着额头,斜躺在美人榻上。
说到底,徐清裘杀个人罢了。
那个徐清裘在哪儿杀人不是杀,不,应该说,她在哪儿没杀过人。
这次,她如此放肆地在太后宫内杀了黄康寿,是想给敦贵妃一个教训,但要太后为她收拾烂摊子。
太后听闻若月刺杀皇后一事,心乱如麻。
她不敢赌是不是真的。
因为她知晓自己的女儿真有可能冲动之下做出此事。
太后有心向皇上确认,但没想到,徐清裘没有给她确认此事的时间。
徐清裘立刻对黄康寿下了杀手。
在太后宫中杀人。
若不想自己女儿冒险,太后就需要替徐清裘扣下这顶屎盆子,压下黄康寿被杀一事,与敦贵妃生出嫌隙。
有孕的敦贵妃,还是自己亲生女儿,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手心就是手心,手背还是手背。
太后选了保若月公主。
她心中恨恨。
好一个徐清裘。
一件事,伤了贵妃,又算计了她,还挑拨了她们关系!
当真是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