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暗沉,路灯的光晕渗进老城出租屋的玻璃窗。桌上摊着红格子塑料桌布,正中一只威风凛凛的巧克力老虎头蛋糕正龇着雪白牙齿。蛋糕边缘有点歪,虎须是用巧克力棍硬插上去的,但小宝还是拍着油乎乎的小手蹦:“大老虎!咬爸爸头!”
陈父咧嘴嘿嘿笑着,粗糙的手指笨拙地给小孙子戴上亮闪闪的纸皇冠,塑料宝石在灯下反着廉价的光。陈母忙着擦掉小宝啃鸡腿时蹭到下巴的酱汁:“慢点嘞小祖宗!”矮脚塑料凳围着小桌,暖气片烘着屋里蒸腾的饭菜香和奶油甜腻气。空气温热浑浊,电视里卡通片的吵闹声盖过了窗外风声。
陈风套着深灰家居服靠在折叠椅背上,肩胛骨放松地陷在椅背弧度里。新愈的骨骼肌肉在布料下舒展自如,卸掉了最后一丝隐痛,轻盈得恍如隔世。他眼梢松弛,被灯光镀了层暖黄的影子落在小宝油亮的脑门上——孩子正扯着陈父的旧工装袖子,非要爷爷也戴个纸皇冠。老人拗不过,歪戴着的塑料皇冠卡在他花白的鬓角,显出一种滑稽的慈祥。
“爹!吹蜡烛!”小宝窜过来,黏糊糊的手指戳他胳膊。
陈风俯身。儿子热乎乎的鼻息喷在脸上。桌对面,父母沾着油光却无比舒展的笑脸挤在小桌范围内。桌上那盘蔫掉的炒时蔬和半只油亮的烧鸡突然有了烟火气的暖意。心口那点沉甸的东西,悄然松了绑。昏黄的吊灯下,他低头,鼓着腮帮,和小宝一起,重重吹向蛋糕上摇曳的三根彩色小蜡烛。
噗——!
烛光灭了。一缕青烟散在暖融融的空气里。
“吃蛋糕喽!”小宝雀跃的尖叫撞上窗玻璃。
“蛋糕香!”陈风听见自己说。喉咙有点堵,声音嗡嗡地落在满桌的饭菜香里。
…………
推开厚重的黄铜门把手,公寓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冷白的光线刀锋般切过客厅中央巨大冷硬的鱼肚白岩板地面,一室空旷寂静。昂贵香薰的尾调冰冷地浮在空气里,腻得发苦。
高跟鞋跟踩在地面的“笃笃”声在玄关空洞回响。夏冰灵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手指无意识抬起,指尖掠过嘴角——刚才小宝糊在那儿的棉花糖糖丝早风干了,留下一丁点甜味残余,像一丝微弱的光晕,骤然被电梯间镜面墙里映出的那张妆容脱了一半的苍白脸孔吞噬。
她把脱下的羊绒大衣挂在红木衣架上,动作慢得像回放镜头。布料柔软的触感带着夜风的凉,肩线贴合得……仿佛刚才在游乐场旋转木马铁栏杆冰冷的触感,还没消散。她摸索着拉开玄关斗柜抽屉,取出个扁平黑丝绒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枚小巧的雪花胸针,冰凌状碎钻切割着顶灯冷光。
「秦浩」:(设计图文件缩略图)订婚典礼旗袍款式定稿。母亲倾向正红牡丹云锦版。(文件夹附件链接)
消息是两小时前的。她没点开链接。手机屏幕的白光映着铂金指圈。铂金冰得刺骨。她屈起指关节,用力顶着那圈金属边缘,想压下指腹残留的、孩子抱她时隔着针织衫透出来的温热柔软。
手机屏幕暗下去。反光的黑色镜面里,客厅中央那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钢琴光洁如冰面,倒映着她僵立的单薄身影。更衣室虚掩着一条缝,门口无纺布衣罩滑落,露出里面挂着一件样衣模特支架——支架穿着正红金线刺绣牡丹图案的缎面旗袍,腰线掐得极细极锐利。她像是被那抹刺目的红烫了一下,猛地移开视线。冰凉指尖触碰到的,只剩下衣领位置订好的水钻珠花,硬邦邦地硌着指腹。
喉咙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深吸口气,冰凉的空气呛入肺腑。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下。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分割着窗外冰冷的城市灯火。她像被困在水晶牢笼中心,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紧绷欲裂。
七点整。陈家模糊的生日歌合唱尾声。
手机再次亮起:
「秦浩」:8点锦园预留‘竹里香’包厢。试餐,也试衣。尺寸己调过。(图片:丝绒首饰盒内部叠放一对祖母绿镶钻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