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在新买的双开门冰箱不锈钢面板上投下几道光带。昨天那个旧冰箱连同它门上被熔穿的焦黑伤疤,早己被回收站的人拖走,空出来那块干净的地砖,此刻被这个银光闪闪、冒着冷气的“铁憨憨”填满。
陈风靠在崭新的冰箱门上,杯里冰水刺得牙齿发酸。不锈钢外壳冷硬冰凉,倒映出他一点模糊的轮廓,也映出了旁边小宝红着眼睛扁着嘴的模样——小家伙正被奶奶抱在怀里,小肉手揉着眼睛哭唧唧,为早上起床发现冰箱上自己画的“大太阳”凭空消失而难过。
“哎哟祖宗别哭啦,”母亲一边颠着小宝一边用筷子尖敲了敲崭新的冰箱门,“新的!漂漂亮亮的!赶明儿给你买新蜡笔,画个更大更圆的!”
陈风喉结动了一下,把最后一口冰水咽下去,冰渣割着喉咙。母亲早上对着维修单上那串数字时唠叨的“手欠”、“劲儿大没处使”还堵在耳朵里。他放下杯子,玻璃底磕在光洁的岛台面上发出清脆一响。没说话,掏出手机扫了母亲的收款码,转账的数字利落干脆。屏幕裂痕横亘过确认键。
上午十点,临街的小公园角落,树影摇晃。
灼热的阳光烤着柏油路面,空气蒸腾扭曲。陈风闭眼立在稀疏的树冠投下的斑驳光斑里,后背汗湿的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黏腻闷热。
麻雀,目标锁定。
轻盈,灵活,短距离,安全区。
意念沉入丹田,气随意转!
嗡!
一股奇异的气流瞬间裹挟全身!视线骤然拔高又急剧收缩!皮肤覆盖上轻软的绒毛,骨骼轻微挤压错位,世界瞬间扭曲、拉宽——成功!
叽喳!
几只麻雀惊飞。
此刻,陈风变成的那只普通灰褐麻雀正扑棱着翅膀,撞进一片浓密的香樟树叶里。
视野骤暗!
树叶粗糙的脉络在鸟瞳中瞬间放大如巨网,清凉的叶汁气味汹涌地塞满鼻腔!细弱的树枝在突然增加的重量下剧烈弹跳摇晃,簌簌作响!脚下不再是坚实地面,每一片叶子的轻微晃动都足以惊魂!
稳住!稳住翅膀!
麻雀心脏在他胸腔里剧烈狂跳,几乎要炸开!他拼命稳住骤然改变的平衡感,细爪死死抠住身下那根剧烈颤抖的、只有铅笔粗的树枝末端。陌生的气流包裹着新生的羽翼,滑腻的风从每一根翎羽的缝隙里钻过去的感觉如此新奇又……不受掌控!
他试着小心地挪了挪爪子。树枝剧烈地上下晃动!吓得他本能地拍打翅膀保持平衡!一小片羽毛被旁边交错的叶片边缘剐蹭,掉落在脚下更细密的枝叶层中,瞬间消失。
这飞行……跟驾驭破电驴完全两码事!
风穿过树叶缝隙,带着柏油路被烤热的暖烘烘气息。他绷紧全身的肌肉——不,现在是紧绷每一根颤抖的鸟羽,强迫小小的身体适应这悬空的、完全依赖翅膀和气流的状态。
心跳稍缓。翅膀扇动的频率找到了点节奏。
啾!
他试着发出一个短促的鸣叫,声音陌生纤细。
随即鼓足勇气,朝着下方大约六七米远、另一株同样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上窜去!
鸟瞰视角。
地面在缩小的视野里铺展开:墨绿扭曲的树冠顶,灰白方格的人行步道在下方如迷宫蜿蜒延伸,远处“夏语小榭”小小的奶油色招牌在阳光里一闪……
距离比预想远!
麻雀的翅膀在气流里感受到一股明显的下坠拉扯力!鸟类的耐力远不如他想当然的那么持久!
糟糕!距离判断失误!
翅膀沉重!
本能地朝目标树干奋力冲刺!空气像胶水般黏稠!眼看要撞上粗糙的深褐色主干!
紧急拍翅!扭身!
叽——!
在爪子险险勾住最外侧一根低矮桂花树枝的瞬间,身体失去平衡,斜着砸落下去!
枝叶哗啦一阵响!
最终狼狈不堪地滚进了树冠下浓密交错的光暗分界线上,被几根强韧的树枝兜头拦住,晃悠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形,停在离地只有两三米的高度。
鸟爪子紧紧攥住枝干,毛蓬蓬的胸脯剧烈起伏。他急促地呼吸着清凉的、混着草木汁液的空气,浑身羽毛都被冷汗打湿般粘腻。下方人行道上,一个晨练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茂密枝叶里,一只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空难的惊魂未定的小麻雀。
这该死的“短距离”!简首耗尽“鸟生”力气!
喉咙干渴得冒烟。变回人类的念头刚升起,裤袋位置却传来一阵微弱却固执的震动感——手机在提醒他,倒计时结束了。
意念逆转。
轻微的晕眩感。
视线重新拔高、轮廓清晰——树皮粗糙的纹路缩小消失,取而代之是坚实滚烫的柏油路面踩在脚下,世界恢复原状。T恤重新粘在后背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
嗡。
裤袋里的震动持续。他摸出手机,裂屏上倒计时的猩红警示刚刚消失,新信息弹出:
「冰灵」:开门了。今天草莓特供。给你留了个位置高的。窗边第三桌,太阳好。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头顶奶油尖的小草莓表情。
陈风抹了把脸上的汗,蒸腾的热气让视线有些模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渴得发紧。
「风」:
他回了过去。一个字。
转身朝着那条熟悉的、通往“夏语小榭”的路迈开脚步。裤脚蹭过低矮的灌木丛,沾上一点草屑。变成麻雀的短暂飞行消耗远大于想象,浑身肌肉都在低强度地发酸,尤其是肩膀和后背。阳光毒辣地晒在皮肤上。
推开店门,风铃声响脆。
上午的光线透过洁净的大落地窗,正好完整地投在窗边第三张原木小桌上,桌面像镀了层金边。
小桌上。
一杯刚做好的鲜草莓奶油杯静静地等在光晕里。深玻璃杯壁凝着细密水珠。鲜红的草莓被切成小巧的月牙尖儿,顶着同样鲜润的绿色蒂叶,白生生的奶油云朵般堆着,中间缀着一点晶莹闪亮的薄荷糖珠。最顶端那颗最的草莓尖儿特意没切开,完完整整地红着,骄傲地立在高高的奶油山顶上,仿佛在向他无声致意。
“位置高的,太阳足,草莓甜得快,” 夏冰灵的声音在吧台后响起,她正用银色拉花缸对着另一个杯子晃动手腕,侧脸被阳光和操作台的暖灯映得柔亮,“糖珠是新进的薄荷味,解腻。” 她没看他,唇角却弯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
窗玻璃上映着匆匆走进店里的身影,和吧台后忙碌的那个暖杏色的轮廓。
「风」:到了。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把裂屏手机往桌角一搁。
端起那杯沉甸甸、凉丝丝的草莓奶油杯。杯壁沁凉的湿意浸润指腹,瞬间缓解了掌心残余的黏腻燥热。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杯子离唇时,目光正撞进窗玻璃清晰的倒影里。
玻璃上,模糊映出吧台的一角,和角落那只插着两片鲜嫩薄荷叶的白色马克咖啡杯。
就在那干净光滑、映着天花板顶灯的咖啡杯杯壁上——
一个小小的、歪歪斜斜的褐色爪印,被拉长的水痕拖曳着,像个不请自来的神秘印签,清晰地烙印在杯壁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