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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程阳盯着DNA比对报告上的数据，指尖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汗渍。林老递给他一杯水，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掌纹蜿蜒而下。
"这种基因嵌合现象，在医学上叫做微嵌合体。"林老指着报告上复杂的基因图谱，"通常发生在母子之间，或者..."他犹豫了一下，"或者接受过器官移植的个体之间。"
程阳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姑姑程曦左肋下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她总说是小时候阑尾炎手术留下的，但位置明显不对。档案室里那份被刻意封存的医疗记录突然浮现在脑海。
暴雨拍打着警局值班室的窗户，程阳翻出程曦生前的体检报告。在1999年10月的血常规检查单上，淋巴细胞数值异常偏高，主治医师的批注潦草地写着："术后排斥反应？需复查"。而日期显示，那是在程远牺牲后不到一个月。
老局长听说程阳在查旧医疗档案，深夜把他叫到办公室。老人从保险柜里取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程远殉职当天的急救记录。"当时救护车赶到时，程远的心脏己经..."老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有个实习医生坚持说检测到微弱脑电波，后来这份记录被归为仪器故障。"
程阳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的警徽。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开衣领——在左胸心脏位置，有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月牙形疤痕。母亲曾说那是他三岁时摔伤留下的，可疤痕的切缘太过整齐，就像...就像某种精细的手术刀口。
第二天清晨，程阳来到程曦生前常去的教堂。神父认出了他，从忏悔室的暗格里取出个铁盒："程警官临终前寄放在这里的，说等有人来问关于'草莓冰淇淋'的事就交出去。"盒子里是支儿童用的体温计，水银柱定格在42.3度，玻璃管内侧有干涸的血迹。
卫生局的档案显示，1999年9月15日，全市只有一家医院接诊过高温惊厥的儿童患者。值班护士翻出泛黄的登记本："是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送来时手里还攥着化掉的冰淇淋..."她的手指突然停在某行记录上，"奇怪，家属签字栏是空白的，但病历上写着'父女关系'。"
程阳站在医院走廊，望着当年抢救室的门牌。油漆己经剥落，但门框上几道细小的抓痕依然清晰可见。保洁阿姨推着拖把经过："这痕迹可有年头了，听说是个小女孩抓的，她爸爸在里面抢救..."阿姨突然压低声音，"但后来护士长说，那天根本没人被送进那间抢救室。"
病理科的地下储藏室冷得像停尸房。程阳在尘封的标本架上找到一个标记着"1999-0915-432"的玻璃罐。福尔马林溶液里漂浮着几片暗红色组织，标签上写着"心肌碎片，供体来源不明"。当他触碰罐子时，液体突然泛起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跳动了一下。
程曦的心理治疗录音带里，有一段被反复擦录的杂音。音频修复师熬了三个通宵，终于分离出背景音里微弱的医疗仪器声，还有程曦梦呓般的呢喃："爸爸的心在我这里跳得太响了...他们都说那颗心早就停止了......"
程阳回到老宅，在阁楼地板下发现个上锁的铁皮箱。钥匙就藏在程远那张全家福的相框背后——照片里五岁的程曦坐在父亲肩头，而程远的手正按在自己左胸，指缝间露出警徽的一角。箱子里整齐码放着二十年来程曦所有的体检报告，每份心电图下方都有人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草莓图案。
医学院的老教授看完这些心电图，眼镜后的双眼瞪大了："这不是普通的心律，每张图上都出现了典型的移植心脏记忆现象......"他指着其中一张图纸，"这些波动模式显示，这颗心脏在某个极度惊恐的时刻，曾经为保护某人而剧烈加速过。"
暴雨夜，程阳站在当年事发的巷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尝起来咸涩如血。便利店的老式霓虹灯在雨中晕染开一片红光，恍惚间他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从身边跑过，裙摆上沾着新鲜的红色污渍。
"玥玥！"程阳不受控制地喊出这个姑姑的小名。女孩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她怀里抱着个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奶油正滴滴答答落在胸前，将白色连衣裙染成淡红。在她身后，穿警服的男人单膝跪地，正用最后的力气将警徽塞进小女孩手心。
程阳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护士说他是被晨练的老人送来的，当时正发着40度高烧，嘴里不停重复着"冰淇淋会化掉"。他的病号服被冷汗浸透，而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细长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出院那天，程阳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程远牺牲时穿的那件染血警服，内袋里装着张被血浸透的游乐园门票。票根背面写着："给小月亮补过生日，一定要买草莓味的。"而日期正是程远殉职的第二天。
程阳来到那个早己废弃的游乐园。旋转木马的顶棚破了个大洞，阳光透过锈蚀的金属框架，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在最中央的白马底座上，有人用刀刻了颗小小的爱心，里面写着"程远永远爱程曦"。刻痕新鲜得像是昨天才留下的，边缘还沾着些许淡红色的...像是融化后又凝固的草莓酱。
夕阳西下时，程阳在摩天轮下发现个生锈的冰淇淋车。车门上用粉笔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星星，而操作台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盛着的不是冰淇淋，而是二十多枚不同年份的草莓种子，最早的那包标签上写着"1999.9.15，留给长大的小月亮"。
程阳跪在杂草丛中，终于明白了姑姑为什么终生不吃草莓冰淇淋。每年九月十五日，她都会独自来到这个废弃游乐园，在旋转木马上坐到日落。而现在，他胸口的旧伤疤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为某个永远无法兑现的生日承诺而疼痛不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