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
江狸的声音轻而坚定,穿透裴砚的耳膜。
“从灭萧家开始,就错了。”
一字一句,如重锤砸落。
裴砚眼中血丝寸寸龟裂,额角青筋坟起,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放肆!”
他低吼如困兽,声音沙哑得可怕。
“萧家害我裴氏满门,踩着我裴家上位,死有余辜!”
“萧倾城,休想再蛊惑朕!”
江狸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悲悯,似嘲弄。
她偏头,眸光纯澈。
“陛下何以笃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万一,从头到尾,皆为骗局呢?”
裴砚心脏骤然紧缩!
“萧倾城!”
他猛地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力道之大,江狸瞬间脸色涨红,呼吸艰难。
他眼中暴戾与挣扎撕扯。
他怕,怕她再说下去,怕那些他深信不疑的基石,轰然崩塌。
“你再敢胡言乱语,朕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江狸艰难地汲取着空气,视线却未曾动摇分毫。
她捕捉到他眼底那份被她挑起的恐惧与动摇,知道自己赌对了。
“咳咳……陛下……”
她从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若……不信……”
“可否……让人……召皇后娘娘来此?”
她剧烈喘息,眼神却异常坚定。
“陛下……听一听……”
裴砚掐着她脖颈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松。
江狸趁势追击,声音破碎却充满蛊惑。
“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裴家……真正的仇人……是谁吗?”
裴砚瞳孔剧震。
他缓缓松开了手。
江狸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雪白的颈项上,几道青紫指痕触目惊心。
“好。”
裴砚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是淬了寒冰。
“朕,给你这个机会。”
他眼神阴鸷,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但若让朕发现,你在耍花样……”
他一字一顿。
“朕会让你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江狸虚弱地牵了牵嘴角,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内侍领命匆匆而去。
裴砚深深剜了江狸一眼,转身。
高大的身影隐入殿内那架绘着山河社稷图的十二扇紫檀木屏风之后。
屏风之上,江山如画,气势恢宏。
此刻,却成了囚禁他真相的牢笼。
他屏住呼吸,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不知自己期待什么,又恐惧什么。
未几,殿外传来宫女尖细的通传。
“皇后娘娘驾到——!”
沈知意一袭明黄色凤袍,头戴九凤朝阳钗,步履摇曳,仪态万千。
她一进殿,目光便落在软榻上半倚的江狸身上,厌恶与得意毫不掩饰。
“陛下呢,本宫听说他身子不适,特来看看。”
江狸抬眸,脸色依旧苍白,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陛下日理万机,不似皇后娘娘这般清闲。”
沈知意面色一沉。
“大胆奴才!竟敢讽刺本宫?”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
“萧倾城,你以为陛下把你从冷宫弄出来,你就能翻身?”
“别做梦了!你永远只是亡国余孽,阶下囚!”
“陛下留着你,不过是还没玩腻罢了!”
江狸闻言,非但未怒,反而轻笑出声。
“皇后娘娘,何必如此激动?”
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边碎发,眸光却如淬毒的钩子,首射沈知意。
“说起来,娘娘能有今日,可真得好好感谢我父皇呢。”
沈知意一愣,随即冷哼。
“萧倾城,你疯了不成?”
“你们萧家害得裴家家破人亡,陛下恨不得将你们挫骨扬灰,本宫为何要谢你们?”
江狸挑眉,声音带着玩味。
“娘娘当真以为,裴家之事,我全然不知?”
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屏风的方向。
沈知意心中猛地一跳!
这贱人!她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当年之事天衣无缝!
“你什么意思?”
沈知意厉声呵斥,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
“萧家对裴家做的事!天下皆知!”
“是吗?”
江狸笑意更深,那笑却让沈知意无端发寒。
“皇后娘娘,当年裴家一心为国,何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
“倒是某些人,为一己私利,为攀龙附凤,不惜构陷忠良,颠倒黑白!”
江狸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
“皇后娘娘,你敢说,裴家被诬谋反,你沈家……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萧倾城!你休要胡说!”
沈知意脸色煞白,尖声嘶喊。
她眼神慌乱,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狸却步步紧逼,目光锐利如刀。
“我胡说?”
她冷笑。
“那日大殿之上,陛下指控我父皇屠戮裴家,可他知不知,当年是谁在他耳边日夜进谗言,是谁将伪造的证据送到他手上,是谁一步步将他引向复仇的深渊?”
江狸的目光死死锁住沈知意,仿佛要将她灵魂洞穿。
“皇后娘娘,你说……那人,会是谁呢?”
沈知意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贱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不!她定是在诈我!
“你少在此危言耸听!”
沈知意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
“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受人蒙蔽!你休想为你们萧家翻案!”
“翻案?”
江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皇后娘娘,太看得起我了。”
她幽幽一叹,满是无奈。
“我如今不过阶下囚,自身难保,何来能力翻案?”
她话锋一转,眸中闪过狡黠。
“我只是……替陛下不值罢了。”
“他以为自己报了血海深仇,却不知,亲手杀死的,是唯一真心待他之人。”
“而那些真正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他的仇恨,达到自己肮脏目的的人,如今却高高在上,享受着他用鲜血白骨换来的荣华富贵!”
江狸的声音带着悲怆,愤怒,还有深深的嘲讽。
“娘娘,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之事吗?”
“你闭嘴!”
沈知意彻底被激怒,理智在嫉妒与恐惧的火焰中燃烧殆尽。
她猛地冲上前,扬手便要扇向江狸!
江狸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沈知意的巴掌在离江狸脸颊寸许处停住。
并非她不想打,而是从江狸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她看到了一丝……令她心惊胆战的东西。
仿佛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萧倾城!”
沈知意咬牙切齿,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你以为陛下会信你?”
她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容带着病态的疯狂。
“我告诉你,就算……就算当年之事真有内情又如何?”
“裴家注定要败!你萧家也注定要亡!”
“阿砚他……他只会相信我!相信我沈家!”
她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江狸炫耀。
“没错!是我父亲运筹帷幄,才让裴家那群蠢货自投罗网!”
“是我沈家暗中联络各方势力,才让阿砚能够顺利起事!”
她越说越激动,脸颊因兴奋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你以为阿砚真心爱你?别傻了!”
“他对你的好,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你,为了更彻底地报复你们萧家!”
“他那么聪明,怎会看不出裴家那些所谓‘谋反证据’是真是假?”
“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心安理得毁掉你们萧家的理由!”
“而我沈家,就给了他这个理由!”
沈知意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萧倾城,你输了!你输得一败涂地!”
“你父皇死了!大夏亡了!而我,是这大昭的皇后!阿砚他现在最宠爱的女人是我!”
“就算他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裴家是踩着你们萧家的尸骨上位的!他手上沾满了你们萧家人的血!他回不了头了!”
“哈哈哈!他只能继续错下去!和我沈家一起!”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偏殿都晃了三晃!
那架绘着山河社稷图的十二扇紫檀木屏风,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尘土弥漫。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滔天怒火与毁灭一切的戾气,从屏风后缓缓步出。
正是裴砚!
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一双凤眸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那眼神,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死死地盯着沈知意!
沈知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脸上的得意与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与不敢置信!
“陛……陛下……”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地。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