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彻骨的寒意自身下石板渗入西肢百骸。
“砰!”
沉重宫门合拢,巨响震颤心房,隔绝外界。
冷宫。
大夏皇朝囚禁失德妃嫔与废黜皇子的所在。
霉味与腐朽气息弥漫,阴森压抑。
江狸被两个侍卫砸在地上,右肩撞上坚硬石板,剧痛袭遍全身。
她闷哼,眼前发黑。
“公主!”
莲儿一同被推入,连滚带爬扑近江狸。
她肩上血肉翻卷的伤口,让莲儿魂飞魄散。
“来人!太医!公主快不行了!”
莲儿冲到门边,奋力拍打。
“咚!咚!咚!”
“开门!救救公主!她会死的!”
哭喊凄厉,在死寂冷宫回荡,无人回应。
门外,静如坟墓。
江狸费力喘息,肩胛骨的每一次牵扯都带起冷汗。
她看着莲儿徒劳的举动,嗓音沙哑。
“别……白费力气……”
“他不会……让人救我。”
莲儿动作一僵,缓缓转身,泪眼模糊。
“公主……陛下他……为何如此待您?”
为何?
江狸心中冷笑。
血海深仇,要她生不如死。
但另一个问题盘旋。
大殿上,旧臣们看她和裴砚的眼神——惋惜、了然、复杂。
绝非看两个单纯仇人。
“莲儿。”
江狸强撑着坐起,倚靠冰墙,目光灼灼。
“过来。”
莲儿连忙跪坐她面前,用袖拭泪。
“告诉我,以前的萧倾城,和裴砚,究竟如何?”
莲儿猛地一怔,困惑又震惊。
“公主……您……忘了?”
江狸眼中全然的陌生让她心头一酸,自行解释。
“是了……您太伤心了……忘了过去……”
莲儿眼泪再涌,哽咽回忆。
“公主,您和陛下……以前的裴将军,曾是京城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啊!”
“您忘了?及笄那年,万佛寺桃花林,您被惊马所困,是裴家小将军,一骑当千,救下了您。”
江狸心口猛地一抽!
脑中,安嬷嬷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裴家……前朝重臣……被诬谋反,满门抄斩!”
英雄救美?
莲儿声音带着怀念的甜,与冷宫格格不入。
“从那以后,裴将军便对您倾心。为您写诗,寻遍奇珍,为您冬日种下满园梅花……”
“他对您的好,捧在心尖,含在嘴里。整个大夏谁不知,将军与您郎情妾意。”
“先皇也乐见其成,亲自为您和裴将军赐婚。”
莲儿脸上浮现一丝甜蜜。
“奴婢还记得,他看您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他说,此生定不负倾城。”
不负倾城……
江狸听着,寒意从脚底蹿上天灵盖!
安嬷嬷颤抖的声音再次交织:“他那时才十岁,眼看父母兄弟被斩首示众!”
原来如此。
英雄救美,是精心策划的接近。
温柔爱意,是淬毒的蜜糖。
山盟海誓,是复仇最致命的一环!
这个男人,隐忍了多少年?
日日对着仇人之女,说着情话,做着温柔举动,心中该是何等扭曲!
他不是疯批。
他是蛰伏二十年,一击致命的魔鬼!
江狸脸色愈发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公主?您怎么了?”
“没什么……”
江狸摇头,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死寂。
“后来呢?”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莲儿被她此刻的眼神惊住,仍继续。
“后来……就在您和裴将军大婚前一夜,一切都变了……”
“裴将军他……突然起兵谋反,攻破皇城……之后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莲儿低下头,泣不成声。
“奴婢想不明白,裴将军那么爱您,为何……为何要做弑君夺位的事……为何还要这样伤害您……”
江狸没有回答。
她明白了。
裴砚要报复的,不止大夏皇室的血债。
他还要亲手摧毁萧倾城的一切。
摧毁她最珍视的爱情,最引以为傲的身份。
让她从云端跌入泥沼,在绝望中认清,曾经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骗局!
这才是最残忍的报复。
“嘶……”
肩上剧痛加剧,眩晕感袭来。
伤口感染了。
江狸意识开始模糊,身体滚烫如烙铁。
“莲儿……”
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莲儿的手。
“帮我……处理伤口……”
“公主!您发热了!伤得太重,不行!”
莲儿急疯了,再次冲到门边,用头撞那冰冷的铁门。
“开门!救命!太医!”
江狸看着她模糊的身影,唇边泛起苦笑。
傻丫头……他就是要我死在这里……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她的意识。
昏迷的最后一刻,江狸仿佛又看到裴砚那张脸。
与夜冥九一模一样的脸,在婚宴上,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残忍的笑意。
“死了,就不好玩了。”
不……我不能死……
我还没……讨回这一箭之仇……
迷糊中,她坠入冰火两重天的深渊。
时而冷得发抖,时而热得燃烧。
耳边是莲儿断断续续、绝望的哭喊。
“公主……您醒醒……别睡……”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的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江狸感觉灵魂即将飘离这具残破身体。
“吱呀——”
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划破冷宫死寂。
一道高大而熟悉的身影,逆着门外惨白的光,缓缓走了进来。
他停在江狸面前,阴影笼罩了她。
然后,他蹲下身。
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探上她滚烫的额头。
江狸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
昏迷中,江狸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温暖,安全,没有背叛,没有欺骗。
"夜冥九……"
她呓语般呢喃着这个名字,唇边甚至浮现一丝安详的笑意。
"夜冥九……别走……"
莲儿跪在一旁,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满心困惑。
公主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叫夜冥九的人?
这个名字,为什么能让她在如此痛苦的时候,露出那样安心的表情?
此时裴砚看着怀中的人,死死盯着江狸苍白的脸。
"夜冥九……"
江狸又一次轻声呢喃,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个女人,在昏迷中竟然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而且那语调,那表情……分明是在呼唤心爱之人!
"夜冥九……"
江狸再次轻唤,甚至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
裴砚眼中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抓住江狸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太医,退下!"
他咬牙切齿地吩咐。
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裴砚凑近江狸的脸,声音低沉如野兽的咆哮。
"夜冥九是谁?"
即使在昏迷中,江狸也被这股杀气所惊,眉头紧皱。
"回答我!夜冥九到底是谁?!"
裴砚几乎是在咆哮,莲儿吓得瑟瑟发抖。
她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那种嫉妒与愤怒,简首要将整个冷宫燃烧殆尽!
"陛……陛下……"
莲儿战战兢兢开口。
"奴婢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公主从未在奴婢面前提过……"
裴砚死死盯着江狸,胸膛剧烈起伏。
二十年的隐忍,二十年的计划,二十年的深情伪装……
结果这个女人的心里,竟然还有别人?
"很好……"
他忽然笑了,那笑声阴森可怖。
"很好,萧倾城……"
他松开她的手腕,那里己经留下了青紫的指印。
"原来我裴砚,连你的一颗真心都得不到。"
他重新端起药碗,但此刻的动作己经没有半分温柔。
粗暴地掰开江狸的嘴,将苦涩的药汁灌了进去。
"既然你心里有别人,那我就更有理由,让你生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