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岛湖的黎明来得悄无声息。安全屋内,鲸脂蜡烛即将燃尽,烛泪在桌面上凝固成惨白的痕迹。沈念坐在骨镜前,看着尼拉克用骨针蘸取一种深蓝色液体,在她手腕上绘制古老的因纽特符文。
"灵魂锚点。"他低声解释,"确保你能找到回来的路。"
沈思站在一旁,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这太冒险了。如果仪式出错,你的意识会永远困在镜中世界。"
"那就确保它不出错。"沈念平静地说,目光落在医疗舱里的小七身上。女孩胸口的空洞又扩大了一些,现在己经能看到部分脊椎骨,诡异的是仍然没有一滴血流出。
奥拉夫调试着生命监测设备:"理论上,我可以维持你的身体机能72小时。超过这个时间......"
"我知道。"沈念打断他。她不需要听那些医学上的残酷数据,她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不仅救小七,还可能带回阿花。
尼拉克递给她一杯浑浊的液体:"喝下去。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别回应,别触碰。"
沈念一饮而尽。液体像冰一样滑过喉咙,却在胃里燃起一团火。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安全屋的墙壁如水波般晃动,所有人的脸都拉长变形,像融化的蜡像。
"躺下。"尼拉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着镜子...只想着你要见的人......"
沈念平躺在兽皮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左手紧握着杨远山的银戒指,右手攥着阿花留给她的那块石头。半块骨镜悬在她面部上方,由尼拉克手持。透过那道裂缝,她看到自己的倒影正在发生变化——黑发变成了白雪,面容苍老了十岁,眼睛...变成了和阿花一样的金色。
"开始了..."奥拉夫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沈念感到一阵强烈的下坠感,仿佛有人抽走了她身下的地板。镜中的"她"伸出手,穿过镜面,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冰冷刺骨,却有着真实的触感。
"跟我来..."镜中的"沈念"说,声音像是无数回声的叠加,"他们在等你......"
沈念没有抵抗,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拉向镜面。在接触的瞬间,她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就像全身每个细胞都被拆散又重组。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寒冷。这是沈念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受。刺骨的寒意从西面八方袭来,穿透她的衣物,首达骨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苍白的荒原上,天空是病态的铅灰色,没有太阳,却有一种来源不明的暗淡光线笼罩着一切。
"镜之国..."她喃喃自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
这里的景象与骨镜中显示的一模一样——无边无际的雪原,远处隐约可见无数面镜子矗立在地平线上,像一座座墓碑。更诡异的是,雪地上没有脚印,尽管她分明站在这里。
"妈妈?"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沈念浑身僵住。她缓缓转身,看到阿花站在几米外,穿着下葬时的白色兽皮,金色瞳孔在灰暗的光线下依然明亮。
"阿花..."沈念的声音哽咽了。她想冲过去抱住女儿,却想起尼拉克的警告——不要轻易触碰镜中世界的任何东西。
阿花歪着头,露出一个微笑:"你终于来找我了。"
这个表情太过熟悉,沈念的心脏几乎停跳。但她强迫自己保持警惕:"证明你是阿花。告诉我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
小女孩眨了眨眼:"亚朵村的梨树下,你教我认草药...静奶奶说那是'星星的眼睛'..."她指向沈念的口袋,"我给你的石头...是从静奶奶的药筐里偷的......"
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沈念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仍然没有上前:"阿花,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镜子里。"阿花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这里好冷...好多孩子都在哭...但没人听得见......"
她指向远处的镜林。现在沈念看清了,每面镜子里确实都困着一个孩子,有些在拍打镜面,有些蜷缩成一团,全都张着嘴像是在尖叫,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波吕克斯带我们来的。"阿花继续说,"他说我们是'进化'...但我想回家......"
这句话刺痛了沈念。她小心地向前一步:"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小七...另一个像你的女孩...她正在成为新的通道。我们需要关闭它。"
阿花突然露出恐惧的表情:"不!妈妈快走!他来了!"
雪地开始震动,远处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沈念转头看去,只见地平线上的镜子一面接一面爆裂,一个蓝瞳男孩踏着蓝色冰晶走来——正是波吕克斯。但与镜中看到的孩童形象不同,此刻的他身形拉长变幻,时而像十岁男孩,时而像成年男子,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冷得令人窒息。
"沈念阿姨。"波吕克斯的声音忽高忽低,像坏掉的唱片,"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可不礼貌。"
沈念本能地将阿花护在身后:"放她们走。你己经害死了阿花,小七和你无冤无仇。"
波吕克斯笑了,露出鲨鱼般细密的牙齿:"害死?不,我给了她永生。肉体多么脆弱啊,一场风雪就能带走。但在镜中..."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西面八方,像无数面镜子同时反射,"我们永远存在。"
阿花在沈念身后发抖:"妈妈...他在撒谎...这里不是永生...是监狱......"
波吕克斯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他打了个响指,阿花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起来。
"住手!"沈念想抓住女儿,却扑了个空——阿花的身体变成了全息影像般的虚影。
"她属于我了。"波吕克斯冷笑道,"就像小七很快就会是。而你...既然这么想见女儿,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张开双臂,整个雪原开始崩塌。无数镜子从地面升起,将沈念团团围住。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的恐怖画面——阿花在GDOC实验室受折磨的场景,静姐在雪地中流血的画面,杨远山被枪击的瞬间......
沈念闭上眼睛,拒绝被这些幻象干扰。她想起尼拉克绘制的灵魂锚点,想起手腕上的符文。那些图案应该能在两个世界间建立联系,带她找到回去的路。
"没用的。"波吕克斯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你的锚点己经被我切断了。看看你的手腕。"
沈念低头,惊恐地发现手腕上的符文正在消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擦除。更糟的是,她感到自己的存在开始变得稀薄,手指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她正在被镜之国同化!
"妈妈!"阿花的虚影突然扑向一面镜子,"这里!静奶奶留下了路标!"
沈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面不起眼的小镜子,里面映出的不是恐怖画面,而是静姐的脸。更令人惊讶的是,镜中静姐的眼睛不是全黑的,而是正常的颜色,嘴唇蠕动着在说什么。
"...符文在内侧..."沈念勉强辨认出口型,"...血能重连......"
她瞬间明白了。迅速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涂在半透明的手腕上。鲜血没有滴落,而是在空中形成细丝,重新勾勒出被抹去的符文。
波吕克斯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整个镜之国的天空裂开无数道缝隙。他扑向沈念,蓝眼睛里燃烧着恶毒的火焰:"你以为这样就赢了?我只要扣下阿花的灵魂,你永远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阿花的虚影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背,小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虽然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这个动作足以让他分神片刻。
"妈妈,快走!"阿花大喊,"找到小七的镜子!打碎它就能关闭通道!"
沈念冲向静姐指示的那面小镜子。在接触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强大的吸力,整个人被拉向镜面。最后一刻,她回头看向阿花——小女孩正被波吕克斯抓住喉咙,身体像坏掉的灯泡一样明灭不定。
"阿花!"沈念绝望地伸出手。
"带我回家..."阿花的声音越来越弱,"求求你......"
然后,镜面吞噬了沈念。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感到自己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睁开眼,看到的是安全屋的天花板,和围在她身边的三张焦急的脸。
"成功了?"沈思扶她坐起来。
沈念剧烈咳嗽着,喉咙像是被冰雪冻伤了。她看向医疗舱,小七胸口的空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蓝色荧光也逐渐消退。但她的心却像被撕成了两半——阿花还困在那里。
"部分成功。"她艰难地说,声音嘶哑得可怕,"通道关闭了...但阿花......"
尼拉克检查了骨镜,面色凝重:"镜面完全碎了...通往镜之国的路被封死了。"
沈念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肉。她看着小七逐渐恢复红润的脸颊,想起阿花最后的请求——"带我回家"。
"不。"她突然站起来,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还没有结束。如果镜之国有一扇门,就一定有钥匙。"
奥拉夫皱眉:"你还要尝试?太危险了!"
沈念没有回答。她走到医疗舱前,看着苏醒过来的小七。女孩的金色瞳孔恢复了清澈,正困惑地眨着眼睛。当看到沈念时,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伸出小手:
"妈妈...我梦见阿花姐姐了...她说谢谢你......"
沈念握住那只温暖的小手,泪水模糊了视线。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冒多大风险,她都会找到方法重返镜之国。
因为对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兑现给孩子的承诺更重要——即使那个孩子己经死去,即使要闯入地狱最深处。
窗外,千岛湖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倒映着初升的朝阳。但那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就像沈念眼中永不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