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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老太太张翠芝的命，在医院的全力救治下，总算从死神边缘被暂时拉了回来。但重度营养不良造成的脏器损伤和脑梗的后遗症，使她彻底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她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思维时断时续，口齿不清，成了一个需要全天候贴身护理的“大婴儿”。
林秀娟再不敢在明面儿出现，只在一次陈卫东被逼着带她来“探望”时，在病房门口远远看了一眼，便惊慌失措地拽着陈卫东走了。自此，销声匿迹。偶尔的探望和象征性的医药费，都成了奢望。面对姐妹们的责问，她要么在电话里咆哮哭骂，骂她们“不孝女想分家产”，要么就骂陈卫东无能，连老婆都保护不了。陈卫东夹在其中，痛苦不堪，面对姐妹的质问，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喏喏地说：“钱……我想办法……我凑……”
谁来长期照顾？这成了横亘在陈家面前的现实大山。
“哥，你打算怎么办？”陈卫红看着憔悴狼狈、眼神躲闪的陈卫东，首截了当地问，心中既痛恨他的懦弱，又可怜他的处境。
陈卫东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他知道，林秀娟绝不会同意接母亲回家伺候。而他……在妻子的阴影下早己失去了独立承担任何重责的能力和勇气。
“我……我……”他嗫嚅着，脸上是深重的无力和绝望。
“行了，”陈卫红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疲惫的决绝，看向旁边的姐妹卫华、卫玲，“卫东哥是指望不上了。有那个母夜叉在，咱妈要是住回去，怕是连三个月都撑不到。”
几个姐妹的目光碰到一起，无需言语，血脉里那份相依为命的情谊和与母亲紧密相连的孺慕之情瞬间凝结成了勇气。
“妈是我们几个亲生的闺女，”陈卫华抹了把眼泪，“养儿防老？到头来，让个豺狼给坑了！我们自己顾！”
“没错！”老三陈卫玲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们两家离得近些，我俩（指她和卫华）排班，主要靠前。大姐（卫红）你那边远些，隔三差五休息日来替我们，也让你喘口气。至于钱……大家各自能出多少是多少，不够的……”
“我去挣！”陈卫华斩钉截铁，“多打份零工！”
一个轮流照看的方案就这样在几个普通女工的坚持下定下。她们接母亲出院，租了一间距离卫华、卫玲住处近、方便的小公寓，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轮值。翻身、拍背、擦洗、喂食、清理排泄物……面对母亲时常失控的哭闹、茫然的眼神，她们擦干自己的眼泪，柔声细语地安慰。白天要工作，夜晚也要定好闹钟起来照看。
辛苦和压力肉眼可见。陈卫华和陈卫玲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但在她们的悉心照料下，老太太的生命体征竟奇迹般地逐渐稳定下来，虽然无法交流，但眼神似乎比在乡下时多了点光亮，偶尔能对着女儿们模糊地喊一声“红……”或者“华……”
消息终究传到了林秀娟耳中。她不但没有丝毫愧疚和帮助，反而变本加厉地咒骂陈卫东，在小区里哭诉委屈：“你们看看！那几个狐狸精！多会演戏！装得一副孝顺样子！不就是盯着老太太那点退休金和那破房子吗？她们妈是金子做的？伺候一下还能镀层金不成？分明是想独吞家产！陈卫东！你个窝囊废！你妈的钱都让外人掏光了！”
一天，陈卫东趁着林秀娟去打牌的空档，竟偷偷摸摸来到姐妹们租住的公寓楼下。他不敢上去，在楼下小卖部给陈卫华打了个电话，声音沙哑颤抖：“卫华……我……我对不起妈……更对不起你们……我这……凑了两千块，不多……你们拿着……给妈……买点营养品……我……我……”话没说完，便哽咽得说不下去。
陈卫华下楼，看着哥哥佝偻着背，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塞给她的那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的零钱，心中百感交集。恨其不争，哀其不幸。这钱，带着懦弱丈夫的痛苦挣扎，带着作为儿子却无力报答养育之恩的锥心愧疚。她默默收下了，没有多言。
这一幕，恰被来给姐妹们送点自种新鲜蔬菜的刘居士远远看见。她没有上前打扰，只在陈卫东匆匆离去后，才走进那个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药味的出租屋。看着陈卫华为母亲擦洗后累得首不起腰的模样，刘居士将蔬菜放下，轻轻拿起床边另一个盆里的热水，拧干了毛巾，自然地接替陈卫华，给还在昏睡的老太太擦脸。
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一边擦，一边看着陈卫华熬红的眼眶和卫玲疲惫的面容，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辛苦你们了。累成这样，心里头那根弦也绷得疼吧？”她为老太太掖好被角，“这侍奉病母的辛苦活计，熬的是油灯，耗的是心血。在有些人眼里，图的是利。可我知道，你们图的，是一个做儿女的心安。”
刘居士顿了顿，目光澄澈地看着姐妹俩。
“‘孽债’重如山，能压得人魂飞魄散。但人心向善，便是化解这孽债的清泉。你们现在所做，就是在尽一份生而为人的根本本分。这床前膝下的辛苦，是在一点点地化解前人心头郁结的怨气与不公。行的虽是苦差，积攒的却是真正的善缘；还的，更是那血脉相连、无法割断的心债。”
她的话，给姐妹俩的行为赋予了超越辛苦本身的意义——她们不仅是在照顾母亲，更是在用善行消磨林秀娟和陈卫东的过错所积累的沉重“孽债”，在为这个伤痕累累的家族注入救赎的力量，清偿那份愧疚之心带来的沉重债务。陈卫华眼眶一热，长久积压的疲惫和委屈似乎找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泄出些许。她看向母亲沉睡中依旧布满痛苦纹路的脸，默默点了点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似乎因为这“还债”的点悟，变得不那么孤绝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