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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指针缓缓倒转，停留在六十年代末的早春时节。省城机械厂的大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人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喜悦，共同庆祝革委会的成立。
“小将”们的激情如火焰般燃烧，尚未完全消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狂热与喧嚣后的某种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
在人群中，有一个年轻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叫陈卫东，身着崭新的蓝色工装，显得格外精神焕发。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齐地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眉宇间透露出一种退伍军人家庭出身的端方气质，同时又有着未经世事磨砺的敦厚。
陈卫东是厂里的技术员，技术精湛，工作认真负责，深受领导和同事们的喜爱。他的前途一片光明，而他的家庭在这动荡的年代里也算殷实稳定。这样的条件，让他成为了众多姑娘眼中的理想对象。
那天傍晚，陈卫东下班准备回家。厂门口拐角的小路上，一个姑娘吃力地提着两大桶水，桶身晃动，水泼溅出来打湿了她的鞋和裤脚。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身形单薄，却有种脆弱的、惹人怜惜的倔强。水桶实在太沉，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陈卫东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扶了一把，顺手接过了水桶。“同志，小心！要帮忙吗？”他关切地问。
姑娘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庞此刻却透露出几分愁苦之色。她的眼眸中噙满了泪水，宛如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谢谢……同志，我……”她的话语在嘴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随后，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人，投向了不远处家属区角落里的那一间低矮棚户。那棚户看上去有些破旧，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倒。
“家里老人病了，急着用水……”姑娘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些许哭腔，“没想到这桶水会这么重。”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她那瘦弱的身躯上，让她显得格外无助。
陈卫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别客气，我帮你送回去。”他不由分说，提着水桶就往她指的方向走。一路上，林秀娟低垂着眉眼，轻声细语地诉说着农村老家的不易，自己来城里投亲靠友的艰难，对未来的迷茫和忧惧。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带着怯意的眼神，都精准地敲打在陈卫东善良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心上。一种保护欲和责任感激荡着他平静的内心。
从那天起，陈卫东不自觉地关注林秀娟。他发现她手脚勤快，嘴巴也甜，虽然处境艰难，却总是努力把临时借住的小角落收拾得干净整洁。他给她带食堂的馒头，帮她找些零工，她也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和感激，眼神里透着一种对他完全的依赖。很快，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保护欲和朦胧爱慕的情愫在陈卫东心中滋生。
然而，陈家小院里，气氛凝重。穿着笔挺旧军装、两鬓己有霜色的陈老爷子陈国栋面色铁青，把一份写有林秀娟简况的纸条拍在桌上。“不行！我不同意！” 他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卫东，你太年轻！这姑娘，家里背景不清不楚是其一，眼神活泛心思重是其二！不是善茬！根本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主！她看中的是你城里的户口、咱家的房子和我这退休金补贴！”
陈卫东梗着脖子反驳：“爹！你调查她？你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秀娟她善良、能吃苦、对我好！她成分就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子弟，有什么问题？城里户口怎么了？我们是真心……”
“真心？” 陈老爷子冷笑，眼神锐利如鹰隼，“我看她是精得很！把你玩得团团转！她那种眼神，我见得多了！藏着算计！你给我趁早断了！” 他把目光转向一旁抹眼泪的陈老太太张翠芝，“翠芝，你也说说儿子！”
张翠芝嗫嚅着：“卫东……你爹见多识广，要不再……再看看？”
就在这时，林秀娟出现在小院门口，红着眼圈，声音凄楚：“陈叔，陈姨，我知道我配不上卫东哥……我这就走，再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作势要走。
“秀娟！”陈卫东急了，一把拉住她，“别走！” 他像被彻底激怒的牛犊，对着父母吼道：“爸！妈！我告诉你们，秀娟她……她有我的孩子了！这个婚，我结定了！”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陈老爷子眼前发黑，差点栽倒。陈老太太惊得捂住嘴。尘埃落定。
木己成舟，面对哭得不能自己、口口声声求陈老爷子“看在孩子份上”的林秀娟，陈家老两口最终含恨松口。婚事办得异常简单，林秀娟带着一个破旧的小包袱住进了陈家。陈家小院里那棵沉默的老槐树，第一次笼罩在不祥的阴影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