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殿门,谢暄的目光便急切地在殿内搜寻,首至落在软榻上倚着的太后身上,见她虽面色略显苍白,神态却还安稳,正由莹嬷嬷小心伺候着喝参茶,他那颗心,才算稍稍落定。
太后放下茶盏,看见是谢暄,扯出一抹笑意:“皇帝来了,这般行色匆匆做什么。”
谢暄几步抢上前,俯身仔细端详母亲的面容,确认她精神尚可,并无传言中那般严重,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顺势在榻边坐下,握住太后略显冰凉的手:“母后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是儿臣疏忽,让母后受惊了。”
太后轻轻摇头,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安心:“哀家无碍,就是一时受了些惊吓,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经得住。”
她缓了口气,眼神飘向殿门方向,提及那惊魂一刻,语气中既有后怕,又带着明显的欣赏,“倒是多亏了慧嫔那孩子……真是没想到。”太后似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下意识按了按胸口,“当时那东西砸下来,哀家眼前一黑,脑子都懵了,是她,想都没想就扑过来挡在了哀家身前。若不是她反应快,舍身挡了那一下,哀家只怕……”
莹嬷嬷在一旁连连点头,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几分:“是啊,陛下!奴婢当时就在跟前,看得真真切切!慧嫔娘娘自己吓得脸都白了,却还第一时间先爬起来查看太后有没有伤着,那份忠心,真是没得说!”
听着母后和莹嬷嬷异口同声、细节分明的夸赞,谢暄原本对段雪霁的印象——那个平日里在他面前总带着几分娇俏、心思剔透,偶尔耍些无伤大雅小聪明的女子——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后宫之中,美貌聪慧者不缺,难得的是这份危难时的担当。他沉吟片刻,颔首道:“慧嫔护驾有功,朕心中有数,必有重赏,绝不亏待了她这份忠心。”
太后听他这样说,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轻松笑意,带着几分感慨道:“是该好好赏。哀家瞧着,往后身边也得多留几个像慧嫔这样眼疾手快的,不然再遇上什么事,哀家这老胳膊老腿可是跑不动喽。”
略作安顿,谢暄便起身,往段雪霁养伤的偏殿走去。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殿内陈设简单,段雪霁正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瞧着格外虚弱。见皇帝进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谢暄抬手制止了。
“躺着吧,不必多礼。”谢暄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胳膊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伤势如何了?”
段雪霁勉强笑了笑,那笑容在苍白的面容上,更显得楚楚可怜:“劳陛下挂心,臣妾无碍,些许皮外伤罢了。”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倒是臣妾护驾不周,累得太后娘娘受惊,陛下亲自奔波,臣妾……臣妾罪该万死。”
这番姿态落在谢暄眼里,愈发觉得她懂事、善良,心中那点因她而起的波折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言的心疼。“胡说什么,你舍身护驾,何罪之有?好好养伤便是。”他难得温言安慰,甚至亲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
太后和皇帝许久难得见一面,二人独处除了朝堂上的事情又说了些闲话,说完谢暄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皇后:“母后在此静养,皇后却未能随侍在侧,只怕宫中事务繁忙,她也是分身乏术。”
对于太后给他选这样一个妻子,即使在绝大多数夫妻冲突的情况中太后都站在了自己一边,但只要偶尔想起来当年他的婚姻也是炙手可热最后却被母亲当成了提拔王家地位的工具这件事请,他也不是不怨的。
话虽说得委婉,但太后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皇帝语气里的不满。
她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对皇后未能亲自来行宫侍奉,显然也是失望的,但是如今皇帝己经表达了不满,太后自然不能真顺着他的话把皇后打到地上:“皇后年轻,历练得还少些。哀家当初选她……也是想着她性子沉稳,能打理好后宫。”
不过她心里暗自感慨,让侄女做这个皇后这步是真走错了。
她打了个圆场也算是安抚儿子:“这些年她处理宫务,倒还算稳妥,很少再犯那样大的差错了。既然愿意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忙活,那便由着她去吧,只要别耽误正事,哀家也懒得说了。”
谢暄听母后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他知道母后心中有数,只是碍于家族情面,不便苛责。他对皇后的不满,又加深了一层。连太后遇险都不能让她放下手中的权力赶来侍奉,一个连基本孝道都做不到位的皇后,如何母仪天下?恐怕在她心里,权力远比亲情重要。
正说着话,莹嬷嬷脚步轻快地从外面进来,屈膝禀报道:“太后娘娘,陛下,方才太医去瞧过了,说慧嫔娘娘恢复得不错,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己经能试着下地走走了。”
太后一听,脸上立刻有了神采:“哦?那敢情好,哀家正惦记着呢,这就去看看她。”说着便作势要起身。
谢暄见状,自然顺势接话:“儿臣陪母后同去。”
再次踏入段雪霁养伤的偏殿,殿内那股浓重的药味淡了许多,添了几分生气。段雪霁果然己经起身,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正由宫女搀扶着,尝试在屋内慢慢踱步。虽然动作还有些迟缓,脸上也未完全恢复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见到太后和皇帝联袂而来,她眸中恰到好处地漾开惊喜,随即化作孺慕之情,挣开宫女的手便要行礼。
“快别动!”太后抢先一步上前扶住她,嗔怪道,“这才刚好些,又逞强!快坐下。”
谢暄也道:“太后说的是,不必多礼。”
段雪霁顺从地被扶到榻边坐下,仰头望着太后,眼圈微微泛红:“让太后娘娘挂心了,都是臣妾不好,这点小伤,竟劳动娘娘和陛下一再探望。”
“傻孩子,说什么呢。”太后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语气是难得的温和,“看看,这小脸儿还是苍白,定是吓得不轻。不过精神头看着是好多了,母后这心啊,总算能放下一半。”
段雪霁乖巧地依偎着太后,软语道:“母后放心吧,太医用的药很好,前两天夜里臣妾还能梦见那场景,然后吓醒了,这两日喝了安神汤就再也梦不起来了。”
“知道怕就好,下次再遇上事,可不许再这么傻乎乎地往前冲了。”太后拍拍她的手背,随即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母后身边啊,还真就得有你这样眼疾手快的才行。”
莹嬷嬷在旁边也凑趣道:“可不是嘛!娘娘您看,慧嫔娘娘这气色,比昨天那会儿强太多了!奴婢瞧着,再精心养几日,就能陪您去园子里说话解闷了!”
“就你嘴快。”太后笑着睨了莹嬷嬷一眼,殿内气氛一时十分融洽。
谢暄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在称谓上的转变,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太后脸上那种几乎可以说是他许久未见的封住了嘴。
身为太后亲子,谢暄当然明白自个儿老娘是多么难讨好的人,但她对着段雪霁时,那种不自觉流露的亲近和放松,与平日里的威严截然不同。他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并非全然是嫉妒,更像是一种旁观的清醒——原来母后也可以这样和颜悦色,只是这份温情,似乎从未轻易皇后展露,即使是他,其中的亲昵也多年未有了。
太后那边还在关心段雪霁的身体,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儿子心里的陈醋开始沸腾了:“这才刚好些,就急着下地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宫女去做就是了,仔细再牵动了伤口。”
段雪霁闻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是想着……想着陛下难得来行宫一趟,与母后母子团聚,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臣妾想着去小厨房瞧瞧,亲自指点他们做两道新鲜爽口的小菜,再炖盅清润滋补的汤,聊表臣妾的一点心意,也算是也算是为陛下和母后接风洗尘。”
她看向段雪霁的眼神嗔怪道:“你这傻孩子,尽想这些有的没的!母后和皇帝难道还缺你这两道菜不成?你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
段雪霁撒娇道:“前日里皇庄管事不是又给母后送了一大盆特色蘑菇来吗?娘娘还说可惜了皇上吃不到这一口鲜,臣妾这几日躺在病床上无事,脑海里又想出来几道蘑菇小菜,趁着今天身体好去厨房指点御厨做了,也好让皇上常常咱们行宫的美食啊。”
太后的脸上笑容更加愉悦。
莹嬷嬷也在一旁笑着说:“娘娘,慧嫔娘娘这份心意可是金不换呢!陛下和太后娘娘自然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可慧嫔娘娘这份心,才是最难得的滋味呀!”
谢暄在旁边听着,虽然慧嫔受着伤还要给自己下厨很让人感动,但让自己尝尝她们行宫的饭这句话又让他觉得怪怪的,总觉得那里不得劲。
不过显然屋子里除他之外的三个女人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都其乐融融的。